宋祁發誓自己沒有作嘔,他隻是一點也不習慣,也不喜歡她那張臉在他麵前惺惺作態。
縱使她履曆漂亮,長相不錯,作為一個秘書是個很好的選擇,他覺得難以忍受。
好吧,他在心中承認,自己就是個大俗人,隻能受得住他家寶貝姑娘的撒嬌賣乖,其他女人——
他真是一點也受不住。
鐘意也顯然有這樣的想法。
他在給宋渺下了甜點訂單後,於宋祁與高妍蘇大眼瞪小眼的情況下,微微彎腰與他低語,交代工作完畢。
末了來一句,“……老板,她還需要在辦公室待多久?我們快下班了。”
宋祁微微冷笑,用著牙縫裡的氣音:“誰知道呢?”
高妍蘇什麼意思,他們兩個男人怎麼可能不懂。華燈初上,夜幕降臨,這位女士試圖以昔日學妹的身份,讓宋祁邀請她吃個敘舊飯。
可是他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宋祁坐了老半天,手表的邊都被他摸糙了,而且他越摩挲就越想宋渺,從這個兄妹款手表想到她會不會餓,有沒有吃他讓鐘意點的甜點,今天期中考剛結束,他就這麼遲回家,小姑娘會不會生氣。
越想越沮喪,越想越害怕。
宋祁猛地起身,他匆匆拿上西裝,在高妍蘇有一句沒一句地閒扯瞎掰下,冷漠高傲地道:“高小姐,下周上任時再來公司吧。”
“還有人在等我,鐘意,送高小姐出門。”
“——不用送她回家,你還得送我回家。”
最後一句話更不客氣了,高妍蘇幾乎是青著臉走的。
她和宋祁的交流,在這些年來,多是在手機交流軟件上,很多時候他態度冷漠,隻回一個單字,或是許久不回,但她都能臆想,心中將這位高冷英俊的學長比作男神,她一直以來憑借長相無往不利,更彆說還靠這個獲得過錢財地位……
她對自己的樣貌十分自信,怎麼會容許有這樣尷尬的局麵發生。
回國第一天,高妍蘇在宋氏大廈,孤孤單單地看著宋祁與鐘意往地下停車場去,毫無紳士風度,一點不過問這個時間她該去往何處。
她咬著牙,眼裡帶了怨懟,在夜風中,恨恨地打了電話。
一接通,聲音又變為甜膩而黯然,“趙爸爸……”
仿佛國外喊sugar daddy那樣,她的糖爹是趙厚尹。
“我回國啦,對,今天是宋祁接機……”
她刻意忽略今天是鐘意接機的事實,含笑地道。
“……我知道嘛,你想讓我找個好人家,宋祁很好……隻是他還不太喜歡我……”
趙厚尹笑起來,對著她道,“我們妍妍這麼漂亮,哪個男人不喜歡?”
高妍蘇扣著流蘇包的邊緣,目光幽長地看向夜空,她眼裡沒什麼深刻笑意,隻有不易察覺的厭惡與偽裝。
“趙爸爸,媽媽最近還好嗎?”
高妍蘇笑著問他。
“她很好啊,昨天還說要給你買最新上市的包呢,素萍,醒醒,妍妍在問你呢。”
“哎,不用喊媽媽了,讓她睡吧,她身體不太好,”高妍蘇深深喘了一口氣,故作平靜,“趙爸爸,我現在回國,沒有車……您能給我買一輛……”
趙厚尹很痛快。
他立刻就答應下來,好像還怕她不願意提出什麼條件般,“讓我的助理給你買輛市麵上最好的車,最近缺不缺錢,要給你嗎?”
高妍蘇柔聲細語:“不用了,謝謝趙爸爸。”
他們又說了幾句話。
末了,高妍蘇近乎小心翼翼地,又佯裝無意地,“明天我去媽媽那,趙爸爸你有什麼想吃的飯嗎?我在國外學了很多,都是和朋友們學到的菜肴……”
趙厚尹:“明天你要來?”
他微沉語氣,“那就來吧,不用費心做飯菜了,家裡有保姆,一直都是她做飯的。”
“保姆?我出國前媽媽不是還說嫌保姆做飯不好吃,想要自己做嗎?”高妍蘇的笑容已經岌岌可危,再也撐不住了。
她咬著下唇,發著抖,聽趙厚尹若無其事道,“大概是你媽媽這幾年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了吧,保姆換了幾個了,這個待了三個月,做飯還挺好吃的。”
掛了電話後。
高妍蘇伸出手掌,蓋住眼,恐懼地發抖,她白皙秀氣的下巴滑過一顆顆淚珠。
吧嗒吧嗒地掉在地上。
她喃喃自語,喊著“媽媽”“媽媽”。
耳邊仿佛還縈繞著方才趙厚尹的話,“……你媽媽這幾年身體狀況越來做不好了”,她咬破嘴唇,有血珠落下來,手掌撤下,露出那雙怨恨而痛苦的眼。
她文靜淑雅的臉上,像是有黑霧纏繞。
“忍一忍……”
胸膛劇烈起伏,高妍蘇告訴自己,隻要讓宋祁喜歡上自己,她就能逃離這一切了。
隻要達成趙厚尹所說,和宋祁在一起,她就能帶母親走,帶她去治病;隻要和他在一起,達成趙家與宋家合作的目的,她的職責就完成了。
高妍蘇這樣想,她歪歪斜斜地踩著高跟鞋走在街道上,滿臉淚水,狼狽不堪,她抽噎著,在華燈初上,夜幕降臨時,猛地從提包裡掏出一個口罩來,扣戴在臉上,任由眼淚橫流,任由情緒崩潰。
她將趙厚尹三字在牙齒間狠狠咬碎,碾了數遍,勢必將其變為骨灰般的狠勁。很快,她擦了擦淚,在街角的咖啡廳找了衛生間補妝,再出來時,又是那個貌美如花的海歸女郎。
端莊漂亮,她衝玻璃門裡的自己微笑。
——勾引男人,你可以做到的,你這麼漂亮,這麼好看。
——就像當年為了給母親治病,屈身趙厚尹一樣,隻是熬過去的事,眼一閉一睜,日子就坦坦蕩蕩過去了。
她想,更彆說,宋祁還是她……早在高中時的心中綺念,是她藏在心裡,真真正正喜歡了好多年的男人。
*
“舍得回家了?”
宋渺把蛋糕吃了半扇,這個蛋糕隻有巴掌大,味道很好,她特意留了一半給宋祁。
一瞧見宋祁回來,身後鐘意恭恭敬敬地離開,她就難忍冷嘲熱諷。
宋祁:“……”
默默無聞地坐下,他看了下手表,已經是九點多,他回來得很遲,他知道。
其實這個點對於平常的宋祁來說,並不算晚,奈何他之前答應她要帶她去吃飯。
所謂約定,也因為高妍蘇的回國而就此擱置。
宋渺並不生氣,但她樂於見宋祁惴惴不安,她有點壞心思,抱著手臂,冷冷清清地挑了挑唇。
“今天我期中考。”
宋祁想插話,但他插不進去。
宋渺自顧自說,“我回家,飯沒有,肚子餓,就我一個人。”
保姆阿姨恰巧今天還逢休,宋渺在家裡就沒沾點油水,硬生生等到宋祁囑咐鐘意給她點了一份甜點。
宋祁看到她氣鼓鼓地瞪他,那雙漂亮的,星星一樣的眼珠子,黑白分明,他忍不住在這種閃閃的目光下,微微翹起唇來。
“對不起,哥哥下次不會違約了。”
他伸出手,想要和她和解。
宋渺猶豫了一下,好半天才伸手拍了拍他的手掌。而這麼一拍,手就留在他的手上,他作勢起身,將剩下的甜點推到一邊,嘴上道:“哥哥給你下麵條吃。”
男人的手掌溫度溫熱,宋渺被他牽到廚房,被戴了一個小圍裙,又被他拉開當苦力,默默端著小菜盆洗菜。
“葉子彆掰碎了——”
宋祁回頭就看她心不在焉地在洗菜,忙笑提醒。
宋渺愣愣地對上他的眼,好半天,才將心中疑惑說出口。
“你什麼時候會煮麵條的?”他們家兩人都不是會下廚房的主,她的手藝倒是在那幾個世界裡精進不少,可宋祁又是怎麼學來的?
宋祁於是笑,他擠眉弄眼,那張英俊的臉上,滿是莞爾,“好久以前學的。”
她追根問底。
宋祁才告訴她答案。
“記不記得你五歲那年,幼兒園的老師說要和家長一塊完成一道廚藝?”
“那段時間我忙著論文,你也不告訴我要做這個作業,後來被老師當眾批評,哭得眼睛紅紅地回來,我才知道這件事。後來我就偷偷學了麵條,免得下次老師再布置這種作業,你怕耽誤我的時間,不告訴我。”
宋渺一點也想不起來了。她甚至記不得,小小的,五歲的自己因為這事嚎啕大哭過。
他的臉上出現了悵然與笑,柔軟而深情,“你可能忘了,但我還記得。”
記得她哭得紅通通的眼,小兔子一樣,卻不告訴他是發生了什麼,在書房門口切切地抱著童話書,想讓他給她講故事哄她睡覺。
他還記得她抽噎著,小小的身軀裡,充盈著淚水,但又勇敢又可憐的,抿著唇,小心翼翼地問被論文答辯纏繞苦惱了半個月的他。
“哥哥,今天渺渺可以請你講晚安故事給我聽嗎?”這半個月,他都沒有給她講故事,她一直很乖,乖得不像話,他從來沒有覺得在最年輕的時候有了一個小小軟軟的妹妹是件累贅。
他愛她,就像愛自己的孩子一樣,把她捧在手心裡,用最好的陽光,最好的土壤,最好的清水,一點點灌溉長大。
他那時候問她想聽什麼故事。
宋祁還記得,她帶了水珠的眼睫毛又長又黑,小扇子撲閃撲閃,她伸出柔軟的手臂攬住他的脖頸,奶聲奶氣,最後改變了主意。
“不要童話故事了,要哥哥陪渺渺睡覺。好不好?”
他的回答是“好”。
她的腦袋靠在他的胸口,像是一朵嬌嫩的花,被風吹得蔫蔫,最後委委屈屈地埋在了大樹的懷裡。
大樹很愛小花,小花也很愛大樹。
許多年後的今天,依舊如此。
而今天的以後,也一定會是如此。
宋祁笑著,用手指彈了點水到她的腦門上,“這個手藝就一直藏著,今天才展露給你瞧。”
宋渺不說話,她對上他的眼,發現他眼中的情緒澎湃而深情,像是洶湧的河流,像是浩瀚的海洋,像是無垠的宇宙。
她不知道怎麼,輕輕地嗯了聲,像是在應和虛空中誰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