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鼻眼溫柔地抵在她的手心裡。
順著握緊的力度依勢往上滑, 男人的指端沒入了她的指縫間, 交疊在一起, 他握住她的手。又任性地埋掌其中。
濃長黝黑的睫毛像把不安分的小蒲扇,在她的皮肉上摩挲蹭動。宋渺一時間失語,她低眸看著他, 烏黑粗硬的短發, 打了發膠, 他額前的發被高高梳起,因而與她的掌心親密的隻有光滑的肌膚。
她下意識地緊緊反扣住他的手,溫熱的拇指像塊玉石, 被她珍惜地握住, 很久才放開。
宋祁還在說著醉話, 呢喃聲很低很沉,優美而動聽的音色,宋渺沒再聽出後麵說了什麼。她隻覺得眼眶有些熱,一股洶湧的情緒竄上她的肺腑,把她壓得沉沉的,像在荒野中的旅人,在煢煢孑立下, 有點傷懷又有點失落地仰頭看著浩瀚星空, 無處可依。
但他在這, 便顯得她有幾分可以依靠來。
宋祁喝得上頭, 神智不算清楚, 但口齒倒是還利索, 他鬆開她的手掌時,抬頭對上她的眼,張開唇,白齒一晃,又甜又軟的稱呼,襯著他低沉的聲,便有幾寸柔情展露。
“渺渺”二字,輕輕落在她的耳裡。
“喝醉了?”
宋渺閉口不提他方才所說的話,她將17歲略過,就像能夠略過幾年後注定的分彆般。
男人有點遲疑,指了指桌上的茶水,略有緊張與小心翼翼,“想喝水。”
宋渺笑,半蹲下來的姿勢足夠她好好打量他,打量這個她半生中最重要的人,也是她在彆的世界裡經曆許多時,心中悄悄淺淺藏著的親人。
難怪高妍蘇會追求他,宋渺對上宋祁的眼,就發覺他的眼睛好看極了。
她的眼睛是星,是星河灌注;而他的是海,是深瀚大海,卻因淺淺河流的流入而顯得那樣溫柔。
她伸手給他喂了點水,佯裝無意地說,“下回請個常住阿姨,讓她晚上照顧你。”
宋家兩位都不喜歡有人進入他們的私人空間,家裡隻有一位工作了一段時間,比較熟悉的保姆阿姨。阿姨也隻負責家裡的打掃和三餐,不留下住。
宋祁嗯了聲,說好。
又有點奇怪,問她:“你不是不喜歡家裡有外人住嗎?”
宋渺的眼神微微沉下來,她沒開口解釋,就像她當時與蘇唐簽訂的合同隻止到23歲一樣。
她其實也想保護他一輩子的,可她怎麼可能做到。
宋渺想起上輩子的自己,那時候的她到底隻是個在兄長羽翼下安心長大的孩子,不懂得公司裡的事,也不清楚很多關於他的事,因此後來手足無措地接受他的死亡,又在後悔痛苦中悵然若失。
這輩子的重來,她其實真的很想陪他很久很久。可正如她將與蘇唐的合約隻簽到她的23歲般,宋渺以這種生硬又冷酷的時間告訴自己,她終究是要走的。
她的這一生,有宋祁的一生,隻能停止在23歲,她得開始讓他習慣沒有她的生活。他們兄妹倆的感情實在不同,宋渺清楚知道她若是在他之前死去,他該有怎樣的情緒波動。
悲慟,哽咽,嚎啕。最後心如死灰。
她上輩子經曆過的,他恐怕也得經曆一次。
宋渺沒讓宋祁看到她眼中的情緒波動,她隻是想了想,用手抵在他的眼前,玩笑話一樣說,“現在想想,家裡還是缺一個負責給你倒醒酒茶的阿姨。”
話語一轉,“待哪天你找到嫂子啦,阿姨就可以卸甲歸田了。”
宋祁失笑,他懶洋洋地挑唇,說著帶著醉意的渾話。
宋渺自動將他糊裡糊塗,帶點輕佻的話,當做渾話。
“哪有那麼容易找到喜歡的人啊,我早就過了那個年齡,隻盼著你長大後再找個男朋友給哥哥瞧。”
他不緊不慢,眼尾帶著笑意,臉頰蹭到她溫熱的手指,沒有再動。男人有點期待,又有點失神地說,“我的小姑娘以後成家立業了,哥哥也就放心了。”
“生幾個漂漂亮亮的孩子,再喊我做舅舅——”
他最後落了幾個字,彙成讓宋渺僵硬的話,他粲然一笑,“我這輩子就妥了,安心了。”
他慢慢起身,喝了口茶水,又醉意朦朧地抱了身邊一隻枕頭,下巴搭在上麵,客廳燈光下,照射出他高挺鼻梁的陰影,還有大朵大朵蒲扇一樣的眼睫。
涸在眼底,臉頰,襯得他愈發俊美迫人。
白的膚,黑的眼,出鞘寶劍般利落英俊的容顏,他像是一朵豔麗的花,生命力旺盛,一定不會是五個月後將臨死期的男人。
宋渺久久沉默,她收緊了宋祁喝完後的茶杯,緩緩放在了桌上。
宋祁搖搖擺擺地起來,脫了外套要上樓睡覺,她赤著腳,看他微醺還扭頭叮囑她早點去睡覺,她高聲應了,卻又坐在他方才躺下的位置,緘默而動容地扯了扯唇。
誰一生的期待會是這樣的呢?
哪一個兄長的期待會是這樣的呢?
宋渺不懂,他為什麼總能說出、做出讓她難受的話與事,他太過愛她,將她比作心頭上的一掌明月,比作指尖不忍驚走的一隻蝴蝶,小心翼翼地養大,比世上許多的父親都要更疼愛她,更寵溺她。
他給她以世上最大的尊重與愛意,獨特而永遠不熄滅地璀璨著,她在浩瀚無垠的田野中茫茫然,不知去往何處。而後,終於找到方向,她是旅人,朝著那點明燈疾步奔馳而去。
她自誕世,便有幸得此愛,有幸遇見他,有幸得此光亮,並有幸因此而妥帖安心地過著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