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固執而可怕的羞恥心作祟,又或者是知道冥冥之中他們就算再怎麼表現出狂熱飽滿的愛意,她也看不見,總而言之,他們的追求從她在世時的熱烈,到死後的冷漠。
兩兩對此,實在惹人心涼。
宋祁聽鐘意繼續說。
“我在她死後,努力收斂起所有愛意,我曾經感覺懊惱,為什麼要愛上她那樣的女人。”
“我也曾經是很多女人眼中追求的對象,隻有她不將我放在眼裡,她落落大方,冷酷無情,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她對很多追求她的男人都是這個態度,我猜想過,她的念頭大概出奇的簡單——”
“她的眼裡隻有你,她就隻愛你。”
從外人口中聽到宋渺對他的愛,實在是一種特殊的感覺,宋祁慢慢地笑起來,他眼眶熾熱,淚意蒙蒙。鐘意低著頭,因此沒有看見。
“我要結婚,未來的妻子與宋小姐是完全不同的人,她們性格儼然不同,她因愛我所以回應我,而宋小姐不愛我所以從不給我希望……我十分愛她,如今再想起,我不再像年輕時候那麼愛慕宋小姐了。她們……之間或許隻有一點相似,在我心中都很漂亮。”
喜帖在宋祁的掌心,鮮紅色,他低頭看,感覺沉甸甸,像是見證了一場真心得到回報的愛情。
“祝福你。”
“謝謝。”鐘意如釋重負。他抹了把淚,莫名其妙他就掉眼淚了,不知為誰,他稍有哽咽,望著宋祁的眼神複雜而同情。
“你也該走出來了,先生。”
“她走後這麼多年,你也該找個人一塊過日子了,她不會是你今生唯一的孩子。”
鐘意無疑是懂得他的,他說起她,稱呼她為“他的孩子”。是了,是宋祁他疼了大半輩子的孩子。
也是他這輩子最最疼愛的孩子,除了她,他再難遇上這麼個摯愛的親人。
宋祁搖了搖頭,然後說:“我會出席你的婚禮。”
“……她會是我今生最疼愛的孩子。”
風吹得窗簾微微震動,鐘意抬了抬眼鏡架,他看著外麵天空中的一輪月,已經是被晨曦浸染半截模樣,冷冷清清,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朝陽淹沒。
很遠很遠的地方,有半隻鹹鴨蛋般燦爛的太陽,一點點地綻放著光芒。
沉默太久,鐘意便看著月亮沉沒在曦光中,太陽慢慢爬了上來。
屋子裡孩子醒了,張牙舞爪地癟嘴哭起來,妻子被驚醒,忙抱來輕哄,她的側影溫柔而美麗,鐘意急匆匆走來,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幕。他靠在門邊,不由笑起來。
妻子嗔怒地道:“老鐘,還不過來給孩子熱點奶喝?”
他連聲告罪,給孩子燙奶瓶時都覺得心裡妥帖溫馨。
風吹動簾子,屋內陽光投進,妻子抬頭望望窗外,漫不經心說:“太陽出來了。”
“是啊,太陽出來了。”
“真美,真漂亮啊。”
鐘意不知為何喃喃囈語,他看著鴨蛋黃般的紅粲然地流淌在天邊,陷入深邃的雲裡。
*
這是宋祁沒有宋渺在身邊的第十一年。
他已經老了。容顏雖依舊俊美,他們宋家人都不顯老態,但他的一顆心早就疲憊蒼老到極致。若不是他知道宋渺不願意看到他肆意妄為地揮霍生命,他一定在她走後沒多久跟隨而去。
他坐在椅子上,膝蓋搭了毯子,還有本薄薄的童話書。他在夜幕沉沉中,獨自一人睡到清晨。
粲然的紅,從窗外流淌進來,陽光耀眼,宋祁在這片火紅中,迷迷蒙蒙看到了一個動人的美麗。
冷灰色的眼睫,金屬般毫無溫度的瞳孔,完美的容顏,修長的身姿。那人憑空出現,淩空走來,他驚怔地瞪大眼時,就聽到那人從喉中發出低低的聲音。
“宋祁?”
“……我是。”
毯子上的童話書被那人伸手拿起,他隨意掃視一圈,又百般無聊地擱在一旁。
旋後,宋祁才聽到那人笑了聲。
不知是說誰,有點感慨意味的。
“居然都是這麼長情的生物。”
“明明一個已經輪回無數個世界,一個也已經等了十數年……真不愧是兄妹。”
他聽到他又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然後那雙冰冷的眼瞳中,時光之矛再次穿破,綻放出銀色的,寶藏般神秘的色澤。
那人輕輕挑唇笑起來,伸出一隻冰涼的手。
他略有苦惱般躊躇片刻——當然隻是片刻,很快他就下定了主意。
宋祁聽到他和顏悅色地詢問他:“你想見到宋渺嗎?”
他的心臟猛地劇烈跳動起來。
那人仿佛不曾看到他麵上的突變,繼續和顏悅色。
“……什麼條件?”
她走後多年,他愈發少言寡語。
而此刻,胸腔的那顆心,卻如她還在時,鮮活地跳動起來。
時溯歪著腦袋,輕笑幾聲,他冰涼的手掌中淩空出現了一副卷軸。
“隻要你獲得的積分數滿足契約上所需,”時溯微笑起來,他回憶起很久以前對宋渺也說過的話。
“我將答應你一個請求……”
那個容顏英俊貌美的男人,凝神看著虛空中的卷軸,不假思索,“哪怕是再見她,與她在一起?”
年輕的主神說:“是的。”
“隻要你想,隻要我能。”
如出一轍的台詞,於是,主神空間,又將迎來一位新的任務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