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瞳不知道自己失去本名的夥伴是什麼時候開始穿越的,但他能看到對方身上銘刻著的苦難痕跡。
萬華和自己一樣,都是為了“世界”而艱難跋涉、要去照亮他人的存在。
一座燈塔,一輪斜陽。
居然還會在同一個世界相遇……亭瞳幾乎以為那就是命運對自己最後的恩賜了——即使應對得再慌張,也同樣為自己能在終局到來之前與前世的痕跡再見一麵而感到欣喜。
至於那些傷痛,除了不想讓萬華在自己身邊再承受一次、希望能儘量對他好一點以外,亭瞳也沒有那個餘裕去在意了。
亂步想了想:“如果是我的話,還是希望你能麻木一點。”
自己承受過一遍就已經夠了,他不會想讓自己的親友再為自己的痛苦而痛苦。而麻木這種簡直可以說是貶義詞的形容,在那個刀刃隨處可見的地方反倒是個不錯的特質。
即使不是本人,但這樣的話也算是種安慰吧?亭瞳抿出一個笑:“也是。”
一邊的【織田】卻突然開口:“他不是沒認出你——隻是,不是那個‘你’。”
他緊緊盯著亭瞳:“那不是第一次見麵。”
……更不是什麼“恩賜”。
【織田】是在亭瞳脫離實驗室之後才從亭瞳意識中剝離出來的,理論上,他有著亭瞳此前所有的記憶以及部分殘留的感情。
雖然這些感情對於對亭瞳以外的人都很遲鈍的他來說並不能產生什麼太大的影響,但也不是就完全沒有了。這也是他對太宰充滿警惕惡意,卻對亂步非常平靜甚至稱得上溫和的原因。
而在實驗室的時光中,身為保護機製的他接收到了很多被鈍感的亭瞳拒絕的信息——比如同為實驗體、也同為穿越者的江戶川亂步。
關於失去了本名,又失去了“江戶川亂步”這個名字的友人。
早在命運將最初的苦難加注與身時,他們就已經相遇了。
男人努力把話說得言簡意賅,避開那些會讓亭瞳感到疼痛的部分,但這實在太難了,即使是熟悉亭瞳如他也無法做到:“實驗室的‘見行者’計劃,他和森是同代。”
同代指的並不是年紀、時代,而是哨向FC與ABO兩個體係的分野,森前輩在世界線重置時成功以ABO替換了哨向FC,在那場重置開始之前,世界隻是場舞台劇,ABO體係無法登上舞台。
亭瞳作為先天ABO性彆持有者,正是這樣被隔絕在外的。
但他也知道哨向在那個實驗室裡所代表的意義……最後的天然向導夏目漱石早已死去,人工製造向導的計劃“見行者”最後隻有“森鷗外”一個成體,其他的實驗品都在實驗失敗又廢物利用後,被毫不留情地銷毀。
頸後繃帶下的腺體突然泛起難言的酸痛,熾熱而冰冷,亭瞳抬手想要摸一摸,卻還是放下,冰冷的手輕輕搭在左腕那隱秘而溫柔的蝴蝶結上。
他的兄長是實驗體,一個失敗的實驗體——破損的靈魂,石質的右眼,殘缺的髕骨,羸弱的身體……
空氣中的咖啡氣味突然濃鬱了起來,是樓下的咖啡館?【織田】卻知道那是亭瞳的信息素發生了輕微失控——易感期結束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主動放出信息素了。
亭瞳明白【織田】的意思了:“報廢的失敗品……最後的利用。”
他們是怎麼傷害他的?用和對付自己一樣的手段、即使最後是一樣是死,也要先摧毀希望嗎?
他的兄長……天才的舞者,被剜去的髕骨。
亭瞳手腕處的傷疤又傳來了那深入骨髓的痛楚,他用力握住那裡,潔白的蝴蝶結皺縮,疼痛卻突然空曠無落處——仿佛從靈魂最深處開始腐爛。
玫瑰的氣味將咖啡溫柔包裹安撫,Alpha收斂了所有的攻擊性,【織田】的聲音極輕,像是生怕驚動了什麼:“他是認出了‘太宰’,沒認出‘亭瞳’。”
萬華的確沒有認出亭瞳是他前世的兄弟,但他知道太宰曾經和他一樣是實驗體——所以他才會選擇相信亭瞳、幫助亭瞳。
可原來他們在很久以前就已經有過重逢,隻是誰都沒發現,亭瞳忘了,萬華也沒記起。
“……這算什麼。默契嗎?”一樣的見麵不識,一樣的……
亭瞳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顫抖,他看著【織田】,卻不像在看他,純黑的瞳孔把所有痛苦情緒都吞噬,隻剩下一具空洞荒蕪的軀殼被留下,“——這算什麼?”
咖啡的氣味裡滲出了絲絲縷縷的薄荷氣息,又像是繃帶上慢慢滲出血絲,沒人能看到下麵的傷口已經變成了什麼樣子。
這算什麼?
飽受折辱的聖人,無法站立的舞者,手腕被廢的畫師。
多麼戲劇性啊——這難道就是祂擬定的劇目?
那麼多年他跋涉在那條踽踽獨行的路上,把一切苦痛折磨、失去的無法挽回的都當作理所應當、當作獻給世界的祭品——可是為什麼?
高潔的靈魂被踐踏到汙泥裡摧折,美好的事物都要破碎染血……森前輩,萬華,龍,甚至是他自己——他們難道做錯了什麼嗎?
那麼多的傷痛一層層累加,他們全部選擇包容、全部選擇忍耐,然後又要伸出手去,用這因為世界而殘損的所有、付出所有去拯救這個世界。
靈魂裡榨取出美味的痛苦滿足看客,僅剩的瀕臨枯萎的所有仍要為世界獻祭。
——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
這算什麼?
這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