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關在裡麵的三個人早已經分不清楚外麵的日月時辰,隻能從他們吃了幾頓飯來大致推測被關進來多少天了。
餘沉依然躺在地上,滿身血汙哪怕是在這寒冬裡也讓人覺得很是難聞。
雪崖和曲放各自占據了牢底的一角,顯然都希望裡他遠一些。
刺眼的光線讓兩人都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待緩了一緩才慢慢抬頭向上看去。
餘沉也仰著頭往上看,他在想是否是自己的死期將至。
“曲放,起來。”站在上麵的天牢官員沉聲道。
曲放並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沉聲問道:“你們還想做什麼?”
那官員輕哼了一聲,仿佛有些不甘地道:“你運氣不錯,攝政王殿下有命,給你換個地方。”
“換個地方?”曲放也有些疑惑,他被關在這裡自然是為了防止越獄,聽這人的意思他被換去的地方肯定不會像此處這般,難道謝衍不怕他跑了?
上方又傳來一個年輕的笑聲,顧玨出現在了上方道:“曲先生不必多疑,確實是王爺的命令,當然您也可以試試逃跑。”
曲放冷聲道:“謝衍會這麼好心?”
顧玨道:“曲先生能夠出去,自然是有人付出了代價的,曲先生有個好弟子。”
曲放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臉色頓變道:“你們把天歌如何了?”
顧玨悠悠道:“曲公子現在傷得隻剩下一口氣了,不過他已經跟王爺做了交易,所以攝政王府自然會救他。所以我也勸曲先生老實一些,你就算出了天牢,現在也隻會害死他。”
曲放冷聲道:“所有的事情我一人承擔,不必牽連彆人。”
顧玨輕哼了一聲道:“所以說,曲先生有個好弟子。顧某縱然是個外人,卻也有些為曲公子感到不值啊。曲先生若是不想再連累你這個徒弟了,就安生一些吧。”
曲放臉色又是幾變,終究沉默了下來。
顧玨這才對旁邊的人揮揮手示意他們打開機關,片刻後曲放被人從牢底撈了出來。
顧玨帶著人就要走,坐在牢底的雪崖沉聲道:“顧將軍,你們打算將我關到什麼時候?”
顧玨笑道:“誰知道呢,或許是南疆的事情無法可施的時候,也或許雪崖公子就要在這裡終老了。雪崖公子,對你來說什麼樣的事情是最難以忍受的?”
雪崖冷聲道:“這世上沒有我不能忍的事情。”
顧玨搖頭道:“不對,我聽人說你這樣的人最不能忍的就是,外麵天高海闊風起雲湧,而你卻隻能坐在這方寸之地無計可施。”
雪崖冷著臉不說話,顧玨也沒有跟他閒聊的意思,最後甩下了一句,“餘沉,你後天上午就可以出去了。”
餘沉躺在地上,也不知道聽見了沒有。
在場的人自然都知道,餘沉後天出去之後絕不會是得到自由,而是被押赴刑場。
雖然話本裡時常說什麼斬立決,但朝堂上真正能享受到斬立決待遇的人並不多。
一般的死刑犯都是等到秋末一並處決,也就是傳說中的斬監候,秋後問斬。
即便是在古代,死刑也是需要層層審批的,並不是地方官可以自己一筆決定的。從地方報到京城經過刑部審批,這其中原本就需要好幾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當然,這是正規程序。若還有些官員以公謀私暗地裡弄了什麼手段,就不在此列了。
若是一般的死刑犯,多半能拖到明年秋天去。
不過餘沉顯然不在這其中,他犯的不是謀逆造反這樣的大罪,但臨陣投敵也差不太多了,自然可以享受到斬立決的待遇。
餘沉也並不孤單,與他一起的還有幾個同樣突然間名噪上雍的人物。
昨天朝廷突然公布了多年前信州姚家的滅門慘案,整個上雍因為這個消息以及餘沉歸案的消息一起炸了。
茶樓酒肆裡,十個有九個都是在討論這兩件事情。
姚家滅門案的凶手絕大多數都已經被姚重料理了,餘下的這幾個除了當年姚家的叛徒便都是參與其中的小人物了。
這難免讓人們談起來的時候覺得有些意難平,感歎那些人都死得太早了。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那些人都是遭了報應,所以早早的就死了。
從某方麵來說,這樣的說法好像也沒錯。
至於餘沉,就更是惹得群情激奮了。
當年因為餘沉叛變慘死了多少大盛將士?這些將士裡自然也有不少上雍百姓的兒孫父兄和丈夫。
於是,當上午載著一行人的囚車從街上路過的時候,站在街道兩邊圍觀的百姓紛紛朝著囚車裡的人砸過去了各種臭雞蛋爛菜葉。
更是有人指著囚車破口大罵,想要朝囚車潑糞水,吐口水,還有人坐在街邊嚎啕大哭。
前往刑場的道路兩旁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而上雍皇城其他地方今天卻難得很是寂寥。
餘沉原本被換了一身乾淨衣裳,但此時路還沒有走到一半卻已經變得比他之前那件滿是血汙的衣服還要肮臟。
他的頭上還有腥臭的雞蛋液和不知是什麼的東西,腦袋不知被誰砸了,血液從發鬢邊滑落下來,讓他整個人顯得越發狼狽。
此時的上雍百姓誰也沒有同情他的心思,他們指著他憤怒地罵著,若不是路邊的官兵攔著恐怕還想要衝上來撕打。
餘沉沉默地望著這一幕幕,眼底浮現了幾分恍惚。
他曾經也走過這條街,那時候的他鮮衣怒馬,身後跟著得勝歸來盔甲整齊的鎮國軍將士。街道兩旁都是上雍百姓的歡呼聲,還有少女們愛慕傾敬的目光。
他記得,還有膽大的女子從樓上將鮮花帕子等物拋下來,砸落到了他的肩頭。他還曾經在人群中看到一個溫柔美麗的女子,她眼底帶著慢慢的笑意,仿佛是在讚許他的功績。
餘沉突然一怔,他猛地抬起頭來看向頭頂上方。
馬車緩緩往前駛去,他不得不扭轉頭去看。
樓上的窗邊倚靠著一個女子,她生得很是美麗,年齡絲毫不能影響到她的容顏,眉宇間仿佛帶著幾分淡淡的媚色。此時她穿著一身朱紅色衣衫,頭上的發髻卻變成了未婚女子的模樣,發間還簪著一隻珊瑚寶石發簪。
她臉上施了薄薄的脂粉,柳眉細描,朱唇輕點,唇邊帶著幾分笑意。
那是……崔折玉。
與不久前他在城外墳前和天牢裡見到的崔折玉截然不同,現在的她讓他幾乎要以為是回到了他們剛剛新婚甚至是尚未成婚的時候。
“婉玉……”他無聲地呢喃道。
崔折玉仿佛聽到了他的聲音,同樣開口無聲地道:“我爹娘和孩兒在等著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