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宴春他們成群結隊地在街上走,竟也沒讓百姓們多看幾眼,臨近天黑,商販們叫賣得十分熱鬨,煙火嫋嫋而升,各色香氣傳來,讓宴春有些感慨。
不過宴春對於這些凡間的吃食沒有興趣,她隻喜歡吃尹玉宸做的,她比較有興趣的,是她之前看到的,並且讓懷餘白打聽的那些紙紮的小人。
竟是真的每一個攤位上都有,連賣饅頭的攤位上麵都有。
紙人是祭品,做生意的地方掛這種東西,不怕晦氣?
懷餘白這時候湊到宴春跟前,打了個嗝,說:“之前你讓我問的,我在通信玉上不方便細說。”
“這些紙人,被西鄰國的人稱為煞星。”
“每逢中元節,家家戶戶都要燒煞星,這煞星說是幾百年前的一位皇子,出生便克死生母,令整個西鄰國大旱三年,之後更是天災瘟疫不斷。”
宴春聞言就覺得是扯淡,人間從來都是天災瘟疫不斷,隻是每年發生的地方不一樣罷了,凡人產子也本就是九死一生。
懷餘白繼續說:“據當時的國師說,著皇子是天煞孤星轉世,必將克死身邊所有的人,將來若是做了皇帝,整個國家都要跟著陪葬。”
宴春聽到這裡,眉頭緊皺,懷餘白知道宴春曾經也被人叫天煞孤星,眼神有些小心翼翼。
燈火漸亮,可是宴春此刻卻不怎麼羨慕這人間煙火了。
他們走到一個客棧麵前,擅長交際的弟子上前去訂房間。
宴春對懷餘白說:“那不讓他做皇帝就算了,每年都燒他是怎麼回事兒?”
“當時朝中國師的說法一出,朝中便有人上書讓皇帝將皇子貶為庶民。”
懷餘白說:“具體的我打聽得不太清楚,因為真的過了太多年了。”
“反正皇帝一開始不肯,然後不光到處天災,向來安逸的西鄰國皇城,開始邪祟四起,而這邪祟誰都傷,唯獨不傷這位皇子。”
“後來皇子成了國家罪人,在祭祀台上當著全國百姓暴露了邪魔本相,被燒死在大火裡麵了。”
懷餘白說:“那天正是七月十五,大火當天就下了雨。自那之後西鄰國據說風調雨順了很多年,然後就有了七月十五燒煞星的習俗流傳下來了。”
宴春怎麼聽著怎麼覺得不對勁兒,她本來就對“天煞孤星”這個說法很抵觸,聽了這個皇子的遭遇,簡直心裡悶得難受。
什麼狗屁?他真有那克死所有人的能耐,能被凡火燒死啊?
不過到底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和宴春也沒什麼關係,她皺著眉轉移了注意力,跟著一眾修士進了客棧。
懷餘白跟著宴春身後,進門之後分房間,懷餘白挨著宴春,還掏出了個巴掌大的小娃娃給宴春看。
“你瞧,這就是那個煞星的娃娃,做出來說是用來踩的,踩了能得好運。”
宴春看了一眼,發現這娃娃做得很精致,甚至很有神韻。
懷餘白鼓搗了一下娃娃的有點特殊的發式,說:“多好看的小娃娃,乾什麼要踩?我箱子裡麵一大堆的巫蠱娃娃都沒有這個好看呢。”
宴春知道懷餘白有收集癖.好和貪婪的癖.好,什麼都收,是個不折不扣的“撿破爛”的。
有些無語拍了下她手說:“巫蠱娃娃你還收,我真是……那東西都有巫蠱師的法力,你小心吧。”
懷餘白沒在意,把小娃娃踹懷裡,說:“這個沒事兒,就是個煞星。”
宴春看著她,懷餘白伸了下舌頭,改口道:“不是煞星,這世界上沒有天煞孤星。”
宴春這才回屋,過了會兒,又被通信玉上的荊陽羽叫出去,在一個包房裡麵,四大宗門的幾個帶隊仙君,一起商議關於魔修現世的事情。
“我方才又收到了匿名靈鳥,上麵說魔修已經入城。”說話的是霍玨,他後背還背著重劍,宴春這才發現,他白天劈了遊淺深的那把劍,是正常的長劍,似乎不是這一把。
“我也收到了。”秦妙言夾菜,朝著嘴裡送,邊咀嚼邊說。
這種凡間滋味,除了懷餘白,怕是此行隻有無間地的修士會吃。
荊陽羽也說:“我也。”
“貧僧也收到了。”秋蟬正襟危坐,麵前不遠處就擺著肉,但他和肉相處得十分和諧,並不避而遠之念罪過。
眾人都看向宴春,宴春沒收到,但是她知道是莫澤聽她吩咐送的。就是不知道遠在南嘉國,他怎麼讓靈鳥送到這些修士手中的。
“我也。”宴春點頭。
眾人又討論了一會兒,準備趁夜派出弟子在城中查探,尤其是那些皇親貴族的府邸和皇宮。
駐紮皇城的兩大宗門出事了,西鄰國頂多是有點亂,但是皇親國戚和朝中大臣要是出事兒了,那國家才會秩序崩塌。
定好了分批巡視的弟子們,眾人各自散去,回了自己屋子。
宴春在腦中靈台叫尹玉宸,可是尹玉宸始終沒有回應。
她回房之後推開窗子,夜風吹進來,帶著些許潮濕的水汽。
正街之上已經空無一人,隻有錯落的殘燈和到處隨風飄蕩的煞星紙人,看著陰慘慘的。
近日來皇城不安定,城中不僅宵禁,還有護城衛巡街。
宴春臨窗下望,見一隊護城衛走過去,然後最末尾的一個護城衛,突然站定朝著宴春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對著宴春一笑,宴春腦中的靈台便立刻響起尹玉宸的聲音:“下來,悄悄地,哥哥帶你去偷.情。”
宴春心砰砰跳起來,她掐了個法訣,弄了個替身在窗邊,又隱匿自己的身形。
毫不猶豫飛身自窗口而下。
她張開雙臂,簡直如同投林的乳燕,朝著那站定的護城衛飛去。
護城衛們整齊劃一的走了,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什麼時候多了一個人,又什麼時候少了一個人。
尹玉宸一身軟甲,這次靈降的屍體是個體型彪悍的軍人,他單臂便接住了下落的宴春。
然後將她朝著自己肩膀上一扛,迅速足下生風一般,朝著一處巷子鑽進去。
沒人注意到宴春跑了,荊陽羽想要找宴春說話,在門口猶豫再三,能夠感知到宴春就站在屋內窗邊,卻到底不知道怎麼麵對。
他不知道,和他一門之隔的“小師妹”,是宴春隨手捏出來的替身。
而真正的宴春,被人“擄走”,一路直接飛掠出了西鄰國皇城範圍,徑直鑽入了山林。
宴春這一路心越跳越快,她明明自己也能掠風而飛,卻趴在“擄走”她的人肩膀上,根本未動。
等到了一片漆黑的密林,宴春被扛著鑽入了一個阻隔的陣法之中,“擄”她的人才停下。
宴春被放下來,她卻像是渾身被點了穴一樣,根本不敢抬頭。
近鄉情怯不過如此。
“嘭”地一聲悶響,是人身體倒地的聲音。
宴春周身感知到魔氣四溢,霎時間自動爆出了一圈圈的靈光。
陣法中因靈光亮如白晝,卻也因為四溢的魔氣明明滅滅。
一隻白到毫無血色,卻經脈分明的手,搭在了宴春的肩膀上。
他扶住了她的肩膀,另一手將一些淩亂的長發理順。
宴春慢慢抬起頭……想象過無數次和尹玉宸真正再見麵的場景。
但是無論想象多少次,都絕對無法比擬此刻。
他長大了一些,宴春需要仰著頭才能看到他的臉。
沒有鮫紗覆蓋的雙眸,從不像他說得醜陋不堪,哪怕他的雙眼此刻全都是象征著魔修的血色,這雙眼也是宴春見過最好看的。
狹長而鋒銳,像兩把彎刀,帶著微微的彎曲上翹的弧度,穠麗得煞氣逼人,也糜豔得勾魂奪魄。
宴春白天的時候覺得秦妙言豔麗的樣子有些像尹玉宸,但那是之前的尹玉宸,還沒成魔的尹玉宸。
現在的尹玉宸,讓宴春感覺到無比熟悉,卻又無比的陌生。
她瞪著他,像看一個過於綺麗的夢,每一幕都讓她眼花繚亂,呼吸不暢。
他不像紅花,而像一捧岩漿。
刺目灼熱,捧在手中銷魂蝕骨,隻是看著便會被灼燒得流下淚來。
宴春張了張嘴,竟是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眼睛都濕了。
而尹玉宸卻捏著宴春的下巴,輕笑一聲,說:“姐姐這樣的表現,我真的好怕。”
尹玉宸湊近道:“怕姐姐其實不喜歡我真實的樣子,而是喜歡你想象之中我的樣子。”
宴春張了張嘴,像一條落入岩漿的魚,瞬間被灼得隻剩下白骨。
她閉了下眼睛,然後一把伸手勾住了尹玉宸的後頸,甚至慌亂間扯住了他的頭發,迫使他低下頭。
尹玉宸呼吸跟著宴春的動作一窒,那偽裝出來的淡然轟然崩盤。
沒等宴春再踮腳,他便直接低頭,一把勾住她的腰,用恨不能揉進血肉的力度,揉進了自己懷中,低頭撕咬一般吻上了她的唇。
這一刻山巒傾覆,日月崩塌,正邪交融,烈焰與岩漿相撞,迸濺出刺目的火花。
這個吻,他們等了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