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紅衣女挑燈入內,華室迅速暗淡。
入室前,那些纖毫可見的室內陳設,皆變成隱約可辨。觥籌交錯,音容笑貌,悉數消失。唯剩三尺燭光,籠罩身前。挑燈繞行,越過屏風,如願找到通往二層的樓梯。
拾級而上,漸漸照亮的轉角,正有一蒙麵女道,蜷縮角落。雙目圓睜,表情驚恐至極。提燈照麵。擴散的瞳孔,竟對光亮全無反應。隨紅衣女停下腳步,逼仄的轉角,泛起淡淡油脂的香氣。
香氣出自燃燒的燈油。如時下流行的被中香爐那般,燈油香氣似有提神醒腦之功效。奈何身陷幻境的女道,對外界刺激,已全無知覺。再照也是無用。
忽覺有人窺探。紅衣女緩緩提燈。隻見通往二樓的折梯,正遊下一尾錦鯉。
級級堆高的樓梯,在擺尾的錦鯉身前,似變得潤滑無比。全無高差一般。衝下最後一級樓梯時,錦鯉高高躍出,直衝向紅衣女當麵。
紅衣女本想穩穩站定,全無躲避。卻在擊中麵門的瞬間,下意識一閃。魚尾撩起水珠,擦麵而過。電光石火間,錦鯉已倒頭撞向轉角地麵。
“撲通”一聲。
裙下漣漪湧動。腳踩的木板,仿佛變成了水麵。逼仄的樓梯角,隨環環蕩開的水花,不斷後退。快速擴散。
不斷倒伏的牆壁,加速隱去。幻化出水天一色,浩渺無邊。
危急關頭,紅衣女緩緩伸直手臂。三尺燈光,竟逼退水氣雲天。照亮了近在咫尺的樓館牆壁。
“好一盞指路明燈。”聲音來自腳底。竟口出那條正繞行裙擺,往來遊弋的錦鯉。
生死一線,紅衣女不敢怠慢,急忙守住心神:“可是門前左翁?”
“左慈是左慈,我是我。”錦鯉口吐泡泡,逍遙自得。
紅衣女靈光一現:“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出自《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莊子曰:“鯈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惠子曰:“子非魚,安知魚之樂?”莊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惠子曰:“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也,子之不知魚之樂全矣!”莊子曰:“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吾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
“咦?”出處被紅衣女一語道破,錦鯉頗多驚奇。須臾,似心有不甘,沉入水底。
隨錦鯉隱去,腳下碧波,漸漸凝固。變回了漆木樓梯。
“竟是蜃境。”紅衣女長出一口濁氣。一時遍體生寒。
所謂“一語破天機”。破除幻境,唯一手段,便是喚醒真我。找回理智,掙脫潛意識束縛。此與驅魔時,驅魔師隻需大聲念出魔鬼“真名”,便可將其驅逐,同樣原理。驅逐的其實是不受理智控製的幻境。
當紅衣女道破此境出處,幻境自解。
自無需爭論妖魔鬼怪,是否存在。與人世相關,產生傷害,必然“存在”。
終歸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醒意識和潛意識的鴻溝,正常人斷難逾越。換言之,那些被歸為“畢生所學”的理性認知,斷不可能在潛意識中出現。
可以簡單的理解為,兩個操作係統,各自有各自的硬盤存儲空間。醒意識控製的現實係統,存儲現實記憶。潛意識控製的幻夢係統,存儲夢境演化。
換言之,當紅衣女激發屬於畢生所學之《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時,等同於“讀盤”。便意味著,激活了處於睡眠中的現實係統。於是,醒意識取代潛意識,逐出幻夢,重回現實。現實與夢境,如日夜交替,輪流主宰。對一般人而言,絕無可能“日夜並行”。
屏氣凝神,逐儘幻境。輕瞥了眼蜷縮角落中的女道,紅衣女便提燈上樓。
與此同時。
無底洞陡然見底,下墜中的麻姑仙渾身一凜,強行翻身,穩穩落地。
周圍怪石嶙峋,似有水滴。仰望頭頂,宛如井底之蛙。果然,深坑無底。
環視四周,正置身於一座遠古石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