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儉答曰:“大將軍何進,火燒二宮,又豈是隻除黃門。今日之禍,老臣亦始料未及。”
劉備話鋒一轉:“聞,公曾赴林慮山,祭拜夏公。”
“誠如王上所知。”張儉並未隱瞞。
“隻祭夏公一人否?”劉備追問。
“院中老鬆下,並起二墳塋。薊右國令張機,亦埋骨於此。老臣與張機女(張)甯相見,方知前後諸情。”張儉如實以告:“夏馥早亡,張機假其名,北上薊國,拜右國令。張機,字安子。另有二身份,其一為天師道二嗣師;其二乃太平道神上宗師。黃巾逆亂,難辭其咎。”
“公,受辟入朝,可與夏馥並張機,二人有關。”劉備終是問出心聲。
“不敢欺瞞王上。”張儉肅容下拜:“知夏馥與張機之事,老臣悵然淚下。遂棄一世虛名,入朝儘忠。如此說來,當與二人相關。”
“原來如此。”劉備一聲歎息。張儉入朝,必與甯姐姐有莫大乾係。然甯姐姐究竟如何說服張儉,棄一世重名,輕身入朝。便不得而知了。劉備亦無需再多此一問。此殘局,必是右國令天下棋局,最後收尾。
先落子黃巾,再用黨人收尾。萬裡江山一盤棋。右國令真乃神人也。
見薊王無語,張儉卻言道:“王上忠義之君。不忍威逼,無心大位。然薊國縱有千裡國土,如何救天下黎庶。王上在時,百官肅然。王上不在,朝令夕改。民心思亂,更思變。尤其名門豪右,不肯歸心。廢史立牧,禍亂始也。待大漢十三州,九得其主。諸侯亂戰,合縱連橫,不遵王命,不服王化,割據之勢成矣。老臣鬥膽。那時,王上又當,作何處之?”言下之意,當趁亂未興,一舉問鼎。
“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言及此處,劉備如何還能不悟其意:“莫非黨魁此來,乃為造諸侯並起之勢也。”
“王上明見。”張儉坦然認領:“薊國虎踞幽冀,並河北四州之地。東極半島,右通西域。立江表十港,和親十夷王女。今,四麵合圍之勢成,萬裡江山儘在掌握。老臣竊以為。王上早知,黃巾亂後,諸侯並起,關東割據。故行未雨綢繆,天下布局。”
“誠如公所言。”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劉備亦實言相告:“時,大將軍何進,欲合九州之力,操天下之權柄。以大河為界,造大爭之勢。孤本不欲與其相爭。故退避三舍,歸國就藩。請立江表十港,除去造四麵合圍之勢,亦將薊國一切之先進便利,放之四海而皆準。待天下大同,四夷向化。誰人為帝,還有何所謂。‘眾人皆醉我獨醒,舉世皆濁我獨清’。先帝曾曰:‘天下十分,天家三分,豪右七分。’言外之意,百姓一無所有。身如草芥,無根之萍。時有童諺:‘小民發如韭,剪複生;頭如雞,割複鳴。吏不必可畏,從來必可輕。奈何望欲平。’皇甫威明亦曰:‘夫君者舟也,人(民)者水也。群臣乖舟者也,將軍兄弟操楫者也。’謂之‘同舟共濟’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若天下黎庶,不得其安,必興滔天巨浪,船覆人亡,轉瞬之間。前後二任大將軍操楫不利,身首異處,一己之私,險造傾覆之危。孤若‘隨其流而揚其波’,興兵奪嫡,開立新漢。以今時今日之國力,必所向披靡,何其易耳。然,孤有‘三百子嗣’。公且試想,孤身後事,又當如何。”
“王上之心,老臣已儘知也。”張儉拜服。
“公居朝堂,為黨人魁首。國祚艱難,切莫弄險。”劉備言儘於此。
“老臣,遵命。”
張儉恭送薊王出舍,自立廊下,久久不語。
世人皆言,薊王乃長情之人。今日所見,果不其然。
不謀全局者,不足以謀一隅,不謀大勢者,不足以謀一時。
薊王所慮,乃千秋萬世。非一人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