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霞(1 / 2)

這時候,空氣突然沉寂了下來。從李璐的話中,李霞聽出了一絲無奈,還有幾分迷茫的痛苦。

雖說是人心隔肚皮,但就憑李璐那雙神似妹妹的眼睛,還有她之前主動提出要寫借條,李霞無論如何也不相信這會是一個壞女孩兒。她相信,對方一定有著自己的無奈和苦衷。

李霞沒有追問,如果李璐想說的話自然會說。可如果她不想說,自己也沒有資格過問。然而,看著這個和自己妹妹名字相同的女孩兒,大好青春年華卻淪落到這般地步,李霞又實在有些不忍心。想了想,她拿起一塊糕點放進嘴裡,沒什麼滋味。

李璐在一度沉默過後,端起牛奶狠狠地喝了一口。自從父親去世以後,家庭的重擔、家人的不理解以及工作時受到的種種刁難,幾乎苦得她像個木偶人了。最初下海做舞女,她本以為自己可以堅持底線。但現在,不光那些客人用有色眼鏡看她,就連她自己都快要對自己沒信心了。

如今看見素昧平生的李霞,她不知為何突然就產生了一種傾訴的欲望。哪怕明知道對方幫不了她,她也想說出來。或許,說出來就不會這麼難受了。

“我是家中長女。一年前,我的父親去世了。”李璐張口道,“我父親從前是在一個書局裡做事的,家裡兄弟姐妹一共有六個,上麵還有我祖母,就靠著他那點薪水過活。我父親一死,家裡一下子沒有了生活來源。弟弟妹妹都那麼小,都還不懂事,一個個嗷嗷待哺,我能怎麼辦呢?我是大姐,我還能怎麼辦呢?”說到後麵,李璐一直看著李霞的眼睛,一連問了好幾個“我能怎麼辦”。

李霞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隻能將一盤點心推到了她的麵前。

李璐微微吸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我輟學,想要出去找工作。但是,我連高中都沒有畢業,有什麼工作時我能做的呢?就是找得到,錢也不會多,不會夠我養家的。”

聽到這裡,李霞微微皺起了眉頭。她不明白,為什麼李璐自己都還是孩子,卻要一個人養家。一家人,難道不是應該風雨同舟嗎?就算她奶奶年紀大了,她媽媽也不能出去打工嗎?就算沒有技術,進不了工廠,難道不能去給人洗洗做做、當女仆嗎?還有她的弟弟妹妹,就不能夠退學去做一些派發報紙之類的工作嗎?

花著李璐當舞女賺的錢,去讀書快活,他們心裡就不會覺得不安嗎?

但是這些話,她並沒有說出口,隻是在心裡想想。或許,就算李璐的弟弟妹妹願意去當童工,她媽媽願意去當女仆,李璐也絕對不會答應的。說起來,一個工廠裡的熟練技工每月也隻能有三十塊大洋的收入,而一個女仆一個月能掙十塊八塊已經算高的了,就算她媽媽出去當女仆肯定也是供不起五個孩子上學的。

而曼璐則是把自己當成了泥土來作踐,給全家人提供了養分。

李璐繼續說道:“我本來還有一個未婚夫,是父親生前定下的。我在做舞女後沒多久,婚約就解除了,是我提出來的。我知道,他就算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娶一個舞女做太太的。我家裡五個弟妹都要上學,學費、書本費、紙筆費,哪樣都不便宜。雖說我做舞女以後一直潔身自好,但街坊鄰居看我的眼神總是怪怪的,各種風言風語也不知道從哪裡跑了出來。我的幾個弟弟覺得我給他們丟了臉,一個個也都開始給我臉色看了。想想以後,我有時簡直覺得……覺得我都不想活了。可我要是去死的話,連大帶小好幾口,死了都沒辦法閉上眼睛。”說道後麵,李璐有些激動了。她仿佛將心中堆積的抑鬱、苦悶、無助,一口氣全都倒了出來。

說真的,如果她自私一些,不那麼愛自己的家人,不那麼愛自己的弟妹,她怎麼也不至於落到這個地步。

就連李璐自己都知道,一走上那條路,總是一個下坡路,很少有能夠善終的。但想著一家老小七口人,想著弟弟妹妹們以後的學費,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是不是,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在百樂門裡看到過的那些交際花中的一員呢?或許,比她們還要糟糕,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想到這些,她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頭腦裡也是嗡嗡作響。

“十六歲那年,我的家人全都去世了。”李霞突然開口道,“爸爸,媽媽,妹妹,都離開了。就隻有我還活著。我的叔叔、姑姑生前和爸爸關係一點都不好,這時候卻都上門想收養我,但我心知肚明他們是為了爸爸媽媽留下的房產和存款。存款也就罷了,房子是我爸媽的心血,是我們一家四口生活幾十年的地方,我怎麼可能給他們呢?為了保住父母留給我的東西,我幾乎是拚了臉皮不要。一個十六歲的大姑娘,又是哭又是鬨,加上撒潑打滾、以死威脅,扯著嗓子罵街、揮著菜刀趕人,他們見實在占不到我的便宜,才終於放棄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簡直就跟噩夢一樣。”

但最後,她還是為了供自己出國留學,賣掉了房子。隻剩下了母親生前給她的傳家寶玉佩還一直貼身戴著。本來她還想著等將來學有所成,不管花多大代價都要買回房子。卻沒曾想,博士學位還沒有拿到,就遇上了飛機失事被帶來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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