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之後, 警察終於趕到了。
而在此之前,西園寺玉音就留意到了門外的動靜,想來是安吾先生確認了死者身份, 異能特務科集體撤退了。
“你很關心這案子?”
玉音吃著東西,仍一副神情不屬的樣子,心思根本不在屋內,跡部景吾自然一下子就注意到了。
“你好像完全不奇怪那個死掉的人不是鬆平家大公子?”
若是死者是鬆平良一郎, 這就是再簡單不過的豪門糾紛, 跡部景吾作為家中獨子, 自家基本沒有這類問題,但從小到大這類傳聞從來聽聞得就不少, 都不以為奇。可如今死者並非鬆平良一郎,就平白給這件事添上了一絲神秘色彩。
跡部景吾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若非此次他作為現場發現人之一,被動卷入了是非, 說不定根本不會關心此事。
而玉音看到死者麵容時那凝重而又了然什麼的神情, 無不說明她知曉某些內情。
莫非……聯想到玉音的特殊“職業”, 跡部景吾臉色奇怪起來。
“莫非又是那種東西作祟?”
玉音霎時頓悟他說的是什麼, 哭笑不得:“不是啦。”
跡部再冷靜自持,到底還是一名普通少年, 妖怪咒靈等靈異生物的存在, 對他來說確實太超過了。
但玉音想了想, 跡部所思方向,倒也不是完全錯誤, “不是妖怪, 但也確實不是普通人……”
她剛說到這句, 外麵就響起了咚咚的敲門聲。
“打擾了。”
進來的是自稱高木涉的警官先生, 請他們二人去協助調查。
玉音和跡部對視了一眼,跡部站了起來,對高木涉說:“我來吧,我女朋友不太舒服,我們剛才是同時過去的,她知道的我都知道。”
高木涉本就不是性格強硬的人,聽跡部這一說,立時退讓了,還關心道:“你沒事吧,需不需要我叫醫生?”
玉音擺了擺手,臉色看得見的“蒼白”:“沒關係,就是突然看見屍體,嚇到了……”
高木涉十分理解地點點頭,他第一次見到屍體的時候,也嚇得吐得天昏地暗。
跡部景吾拋給玉音一個放心的眼神,和高木涉一同出了房間。
關門後,房間裡重新恢複了寂靜。
但玉音並沒有放下警惕。
多年特殊工作經曆,已經鍛煉得她直覺無比敏銳。
就如同此刻,直覺告訴她,她今天遭遇的麻煩遠遠還未結束。
玉音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塊長崎蜂蜜蛋糕,才發現沒有跡部與她聊天舒緩心情,一個人待著就不免焦慮起來,再甜美的美食都無法撫慰。
再抿一口咖啡,杯中黑色的液體已經有幾分冷了,香醇不再,滑過喉嚨帶來幾分苦澀。
就在這時,房門又“咚咚”響了。
玉音沒有多思考:“請進。”
推門而入之人是一個她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的人——
阪口安吾。
玉音放下杯子,下意識站起:“安吾先生……”
阪口安吾如往常般一臉平淡地推了推眼鏡,開口就是:“我該說好久不見嗎,西園寺?”
仿佛她在房間裡是他早已經預料到的事,毫不震驚,毫無懸念。
不待玉音回話,他便順手關上門,再倒鎖,朝房間內走來。
玉音目睹他慢慢關門的動作,一道思緒閃過腦海,瞬間恍然大悟。
縱使她躲過了與安吾先生麵對麵的危機,但這附近處處是她的破綻,隻要安吾先生為了確認丸山升一的身份使用異能,那這間房間的門把,甚至是她剛剛行過的地板,處處皆可以被讀取記憶,泄露她的存在。想來她的行跡,就是因此暴露在安吾先生麵前的吧。
她卻不知自己暴露的因由比這更早,也更離奇。
門一關,房內又重新變回封閉空間。
阪口安吾往內走了幾步,凝視著此時的西園寺玉音打量了許久,眼神裡終於不複往常的平靜,露出幾許複雜心緒,開口道:“你不必擔心,你活著的事,除了我之外無人知曉。”
像是怕玉音不相信似的,他又搖頭補充了一句:“就算是此刻身在宴會大廳內的種田長官,我也未彙報告知他。”
玉音看進他的眼睛,奇怪地發現,安吾先生說得居然是真的。
“為什麼?”雖說二人共事數年,是非常良好的上下屬關係,但玉音不覺得她與安吾先生的關係有好到令對方願意為她故意欺瞞上司的程序。
想了想,她隻好揣度道:“你有什麼條件?”
“條件?”阪口安吾念了一下這個詞,苦笑,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是這種人,“不,沒有條件,就算是……”他躊躇了一下,終於道出口,“就算是償還當年你救下織田作先生的恩情吧。”
玉音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安吾先生指的到底是哪件事。
“安吾先生你怎麼……”
阪口安吾一推眼鏡,鏡片閃過一陣亮光:“怎麼知道是你的?”
玉音重重點了點頭,她自覺當年做得挺隱蔽,更是從頭到尾沒有在人前露出過真麵目,不可能有人知道是她。
“你現在在反思哪裡露了行跡?”阪口安吾終於露出了與她重逢以來的第一個笑容,“很簡單,當初為了哄那幾個受到驚嚇的孩子,尤其是年齡最小的咲樂,你曾經摘下偽裝過,那幾個孩子雖然年紀小,但已經將你這位救命恩人的模樣深深地刻入腦海裡……”
隨著安吾先生的講述,玉音也逐漸回憶起當年。
西園寺玉音穿越到第二個世界時,正值橫濱最為黑暗混亂的一個時期。
港口mafia首領因病脾氣越來越喜怒無常,經常因為莫須有的原因對無辜市民展開殺戮。
甚至她穿越的原身一家三口就死於一場由莫名其妙借口引起的火拚殺戮的榴彈,隻是外人以為那名十一歲小女孩在醫院急救室躺了一晚上,終於命大得活下來,隻有西園寺玉音知道原身與父母一起離世了,活下來的是剛好過來的她。
原本就對mafia這種破壞秩序、殘害生命的存在沒有好感的她,因此自然對其更加厭惡。
不過那時候,她尚沒有像上一個世界一樣,加入類似scepter4組織的心思。
後來因為拯救同學與路人,暴露了自己的能力,被異能特務科強行吸收為成員,已經是她安安穩穩在橫濱度過兩年後的事情了。
她初初加入異能特務科時,不到十四歲,委實太小,當時她亦聽到有人爭論,似乎要把她調到名為獵犬的某隻秘密部隊去,最終好像是因為上麵那些人的利益交換,她被留在異能特務科裡,作為武力外勤人員而存在。
在那些上位者看來,她隻是一件好用的工具罷了。
這一次,她成長得比在scepter4裡更迅速。
與團結友愛、富有人情味的scepter4相比,異能特務科無疑是一個冷冰冰的官僚機構,沒有人會顧惜她性命,除了她自己,而那時她還不確定自己死了是否百分之百能回到原本的世界,於是在每次任務她都隻能小心再小心。
而在官僚機構工作和生活,聽命是第一前提。
她大部分時間願意遵守命令,除非那狗屁不通的命令違反人性。
西園寺玉音在異能特務科工作時,曾有兩次嚴重違反命令。
第一次是在龍頭戰爭期間,為了讓橫濱各大地下組織狗咬狗,造成最大的損傷,異能特務科高層嚴令不得在此期間與這些地下組織發生衝突。
但玉音就是忍不住,尤其在她看到那些垃圾組織用異能或者熱武器相互拚殺,毫不顧忌周圍的普通人的時候,她拿起弓箭直接攻擊了他們,力所能及地救下所能眼見到的路人。
事後,她受到了上麵嚴厲的處罰。
當然,對玉音來說這不痛不癢,她又沒想過升官發財什麼的,罰什麼都無所謂。
但這讓她在第二次出手的時候稍微收斂了一點,至少記住了給自己做偽裝,隻要那些垃圾高層不知道她違反了命令,就等於她沒有違反命令。
而她第二次違反命令就是mimic事件。
mimic組織偷渡進入島國,引起各種騷亂,而異能特務科不方便出手,當然,親自出手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劃算。
就在這時,港口mafia新任首領森鷗外遞來了過天梯,自請幫忙解決mimic,條件是事後異能特務科要給港口mafia頒發異能開業許可證。
種田長官自無不可地同意了,一張薄薄的許可證,就可以換取到最大利益,為什麼不同意呢?
而為了體現出港口mafia的能力,那麼自交易達成開始,異能特務科就約束了自身成員,不再管mimic作亂之事。
西園寺玉音隻好偷偷地去救助人,在全身做好各種完美偽裝的情況下。
甚至為了不留下證據,她特地沒有使用實體的箭矢,而是使用了青之氏族的力量凝成能量箭矢,以攻擊敵人,雖然這樣的箭矢攻擊力沒有力量附著的實體箭矢強大,但大大減少了她自身被懷疑的幾率。
就是在這樣偷偷與mimic成員周旋的時候,她意外發現了對方正打算實施的襲擊某家西餐廳,打算殺死店主並炸死他家中幾名孩子的計劃。
玉音自然不可能對此視而不見,置之不理,她堪堪在對方得手前救下店主並搶下了孩子們,然後在對手引爆炸/彈前,帶著那群孩子們離開了事發地。
五個孩子中,年齡最小的是一名叫咲樂的女孩,被爆炸的動靜嚇得不清,她隻在哄咲樂的時候短時間摘下過帽子和口罩,沒想到居然就這樣被對方記住了模樣。
由於不清楚mimic對這家店主和五名孩子出手是什麼原因,也不清楚對方是否會再次動手,玉音將他們帶到了一處自己無人知曉的隱蔽安全屋落腳。
那位和氣的店主告訴她,孩子們是一名叫織田作之助的好青年收養然後寄宿在他這裡的,他知曉最近周圍很混亂,但完全沒想到那群到處搗亂的人會選擇上他家西餐廳。
而玉音聽到那個名字就是一怔,在橫濱世界好幾年,她已經逐漸摸到一定規律,有異能的人不一定有共性特殊點,但具有曆史上以及近現代文豪名字的人一定很特殊,比如說港口mafia首領森鷗外、乾部太宰治、中原中也,又比如說武裝偵探社社長福澤諭吉、成員江戶川亂步等等。
同樣擁有知名無賴派作家織田作之助名字的人,想來也不會簡單。
或許是她與店主談論到收養人的緣故,咲樂和另一個年齡小的男孩都紅了眼睛,小女孩更是拉著她的袖子,可憐巴巴地懇求她,想要她去找織田作之助。
玉音轉念一想,那家西餐廳都炸成了廢墟,確實需要通知收養人幾個孩子無恙,於是一口答應下來,再給店主和孩子們準備了足夠的食物之後,她離開了安全屋。
不過她沒有回到炸毀的西餐廳守株待兔,而是直接回異能特務科偷偷調取資料,查看這個織田作之助是何許人,這才知曉織田作之助的異能,與mimic對那些孩子們出手的原因。
而她翻閱到的最新消息,據說出自一名新歸組的優秀情報員,便是織田作之助為了給自己收養的孩子報仇,已經找上mimic在郊外的據點了。
當時看到這條消息,玉音是有猶豫過的。
織田作之助是她厭惡的港口mafia的底層成員,雖然從資料上看,他不殺人,還尊老愛幼,極其樂於助人,堪稱模範好青年,但mafia就是mafia,她真的有必要冒著被發現違反命令的危險,去救一名mafia成員的命嗎?
但想到咲樂和其他四名孩子期待的眼神,玉音握著弓箭的手緊了又鬆,最後還是往mimic據點衝去。
而她趕到那座洋館的現場時,正是決鬥的最後一刻,眼見雙方正準備同時開槍,她隻搶到了一點點時間發箭將織田作之助的對手,mimic首領紀德的槍打偏些許。
紀德的子彈沒有打中織田作之助的心臟,而是穿過他的肺葉,造成了大出血。
玉音隻好又運用起青之氏族的力量,現在想來或許其中還有靈力,隻是她那時完全不會術法,更彆提治療型的術法,她手壓在對方出血口上,單純地運用自己特殊能力為其緩解傷勢。
一臉倉皇的太宰治就是這時候趕到的。
他一臉絕望悲觀地求織田作不要死,織田作蒼白著臉微笑著,甚至連遺言都和他說好了,貌似是希望他將來做個好人一類,具體的話現在的她記不清了,無法完整複述。
但當時的她用僅露在外的眼睛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對太宰治說:“麻煩你打電話叫個救護車好麼?再不喊醫生來急救,就算我做了緊急措施,他也要死於失血過多了。”
空氣一時過分寂靜。
無論是悲痛欲絕的太宰治,還是奄奄一息的織田作之助,臉色一時都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片刻後,太宰治手忙腳亂地拿出手機,撥打急救電話,叫來了救護車。
玉音直到跟車將織田作之助安然送到醫院,看到對方插上了各種醫療設備,確定應該是性命無虞了,才撤去一直按在對方身上輸入力量維持生命體征的手,趁彆人不注意溜走了。
mimic事件自此平息了,孩子們的安危也不需要再擔心,她返回安全屋告知了店主此事,但還是留他們在此居住了三天。
因為三天後,她才收到了織田作之助自重傷昏迷中蘇醒的消息,這才放心地將孩子們送往醫院,讓他們去探望思念已久的收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