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伯特先生是一個神秘的人,並且他也是一個奇怪的人。
明明從表麵上來看,他僅僅隻比她大了五六歲而已,可他從容的微笑讓他有著非同尋常的成熟和睿智,而他灰色的眼瞳裡閃爍著的光澤,也令他看起來格外冷酷。
沈淑姿以前最懼怕的就是這樣的男人,因為小動物的天性讓她深知這樣的人的無情與恐怖,然而當滾燙的鮮血潑灑過全身後,她發現自己突然就不害怕了。
是的,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有人懼怕生,有人懼怕死,而她已經無所謂生也無所謂死了。
這樣的她還有什麼好畏懼的呢?
因此,當神秘的赫伯特先生拋給她許多許多奇怪的故事與典籍,讓她將這些故事熟知熟記後,她試探著向對方詢問:“赫伯特先生,這就是我的工作嗎?你一直說我很有天賦,難道你說的‘天賦’指的就是這個?”
“當然不僅如此。”對方微微一笑,“沈小姐,我知道你想要問什麼,但是現在還不是時機。”
“那什麼時候才是時機?”沈淑姿忍不住追問。
對方意味深長:“你會明白的——當那一天到來時,你絕不會錯過它。”
這一刻,沈淑姿,不,易文君低下頭,看著自己手上模樣古樸、並且厚重得可怕的羊皮書,伸手將它輕輕翻開。
而入眼的文字,讓易文君瞬間心驚。
[……聖主是我們唯一的主,祂賜予我們生命,賜予我們血肉,賜予我們繁衍生息的力量,賜予我們溝通世界的語言……]
[……祂從第三紀末的滅世之災中拯救了我們,並與我們立下永恒的誓約……]
[祂起誓,於是我們也與祂起誓——從今往後,我們與主同在,我們與主永在,我們與主無處不在……]
這——這不正是生命聖典的內容嗎?
並且這還不是現實的生命聖典,而是遊戲中的生命聖典!
易文君清楚記得,現實中生命聖典的內容枯燥而平鋪直敘,就像是解釋自然現象一樣去解釋一位神靈,而其開篇的一句經典話語則是:生命是來自能量的演變,是以熵變為具體方式的進化和適應過程,即,生命的本質是過程,掌控此規則及此過程的神靈,即為生命之主。
可如今沈淑姿拿在手中的這本典籍,卻赫然是遊戲中第三紀末的青銅人類與生命聖主立下共同的誓約的那一段!
怎麼會這樣?
這一切的真相究竟是什麼?
且不論遊戲與現實的界限究竟在什麼地方,光是時間上的問題就已經足以令易文君心驚!
要知道,現在距離那場造神運動的開始、距離編纂所的成立、距離太陽係神話中第一位主神的出現,還有整整四年啊!
為什麼在一切開始的四年前,這些被人為塑造出來的神靈的聖典就已經出現在了現實?
難道說,不僅“人人如神”的全球進化是某個野心家想要讓自己成神的謊言,就連所謂的造神運動、所謂的神典編纂所、所謂的太陽係神話,也全部都是謊言嗎?!
在震驚的恍然與明悟中,易文君耳畔突然響起自己曾經與沈淑姿的對話:
——“我認為……應該像塑造正神那樣,將這些從神塑造成一種絕對的概念。越複雜越好,越不可理解越好,離人們越遙遠越好……你覺得呢?”
——“你怎麼知道他們不想這樣做呢?也有可能他們就是做不到呀。”
為什麼做不到?
——“像是解釋自然現象那樣解釋神靈不就行了?就像是對那幾個正神的詮釋一樣……”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特意將生命之主塑造成這樣的,而不是他們隻能寫到這種程度呢?”
為什麼“隻能寫到這種程度”?
這一刻,易文君不由得嚴肅起來。
為什麼赫伯特會要求沈淑姿背誦這些聖典?
為什麼赫伯特稱沈淑姿是“有天賦”的人?
他們口中的“工作”到底是什麼?!
想到這裡,易文君一改最初的被動接受,開始主動而積極地從幻境向著沈淑姿的記憶更深處探索。
而這時,外界的沈淑姿已經察覺到了不對,但她卻無力阻擋易文君的行動,一如曾經的易文君無力阻擋她那樣。
沈淑姿震驚之下,喝令一旁操縱鏡子與幻象的男人即刻停止這場幻覺、終止幻覺與記憶的連接。
但那操縱鏡子的男人卻滿頭冷汗,臉色難看地回道:“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這是屬於你的天賦能力!你怎麼會做不到?!”沈淑姿怒聲嗬斥。
男人冷汗連連:“我也不知道……按理來說應該是這樣的,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
男人哭喪著臉:“沈小姐,你可能不太理解……其實我也不敢相信,但是真的……現在這個天賦的主權……真的已經不在我手上了……”
·
沈淑姿,十五歲,高一。
距離她遇到神秘的赫伯特先生已經過去一年了,但這一年裡,沈淑姿並沒有感到什麼“時機”,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工作”究竟是什麼。
——如果所謂的“工作”隻是單純背誦這些奇奇怪怪的典籍與知識的話,這不是誰都能做到嗎?
為什麼偏偏會是她?
沈淑姿困惑極了。
她想不明白。
但是,當那位赫伯特先生抽查她的熟記進度、詢問她是否有比較偏好的書籍的時候,她想了想,點了點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