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朝似是沒想到平安會如此乾脆的承認,怔愣了會兒才反應過來,語重心長的安慰道,“迷途知返,為時不晚。”
未料平安話鋒忽轉,“不知大將軍質問老奴的時候,可曾問過自己相同的問題?”
李曉朝的目光陡然鋒利,如同刀子似的刮在平安臉上。
良久後,他眉間輕皺,沒頭沒尾的道,“你看見了。”
平安退後半步,不想多提往事,沉聲道,“請大將軍多為殿下考慮,謹言慎行。”
李曉朝的嘴角逐漸繃緊,鄭重的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原來如此,怪不得平安這般警惕他。
平安看著李曉朝翻身上馬,直奔宮門,緊繃已久的臉色終於鬆緩了些,再度想起兩個月前令他既驚且怒的畫麵。
殿內隻有太子殿下和驃騎大將軍。
平安順著沒關嚴的窗縫望進去,大將軍背對他坐在軟塌上,舉著酒壺自酌自飲。太子坐在大將軍對麵,臉上蒙著塊繡著桃花的手帕,又舉著本詩集輕念。
隻聽幾句,平安已經想起詩集的主人。
這是安定侯的長子曾經最喜歡的詩集,自從他亡故,程大姑娘每次想念兄長都會重新謄寫一本內容相同的詩集送人。平日裡更是書不離手,追著喜歡的人念詩。
平安不僅收到過詩集,還曾被程大姑娘追著念詩。當年但凡與程大姑娘有過接觸,長得還算順眼的人,都有過相同的經曆。
如果那日到此為止,平安也不至於防備李曉朝。
他怕突然現身會令殿內的人尷尬,正想悄無聲息的離開,忽然見大將軍念著程大姑娘的名字,去抓太子的手臂。
太子明明能躲卻沒有躲,還特意用另一隻手按住臉上的帕子,顯然是不想讓大將軍失望。
令平安憤怒的源頭是大將軍的目光。
痛苦又清醒。
他分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故意仗著太子的好脾氣,將其當成程大姑娘!
作為太子最信任的人,平安再明白不過太子對大將軍的感情。
太子以為大將軍因為他長得像程大姑娘,所以對他耐心細致,多有照顧。根本原因是如果大將軍和程大姑娘當年順利成婚,誕下子嗣,無論是年歲和相貌都與他仿佛。
長年見不到昌泰帝的太子是有些將對父親的感情,寄托在李曉朝身上。
然而李曉朝看太子的目光,絕對不是父親看兒子。
哪家的父親麵對像亡妻的兒子,借著醉酒的由頭,故意叫亡妻的名字?
即使李曉朝還沒有冒犯太子的想法,平安也無法忍受。
好在還沒發生讓平安更心驚膽戰的事,太子與大將軍就陷入爭執,關係逐漸冷淡。
具體表現為大將軍來東宮看望太子的頻率直線下降,太子雖然偶爾發呆,但從不會像從前那般主動尋大將軍。
平安理所當然的認為,是太子終於發現不對勁,開始拒絕大將軍,令大將軍惱羞成怒,導致兩人的疏遠。
他稍稍安心的同時,又擔心大將軍會再次生出得寸進尺的心思甚至狗急跳牆。還有太子向來心軟,經不起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被哄得找不到北。直到大將軍決定去京營閉門演武,平安才能徹底合上眼睛。
如今......
平安忽然有些後悔,因為怕太子過於難受,也怕大將軍隻手遮天,沒有早些與太子說大將軍的事。
如今他與殿下隔閡已生,也不知道殿下還能聽進去幾分。
唐臻對平安的心事一無所知,晚上被仆人叫醒,勉強喝下小半碗粥,立刻回床榻補眠,直到翌日午時才徹底清醒。
終究是亂了作息,雖然睡得多卻難以解乏,從肩頸到腰間皆酸痛僵硬,腦袋也比昨日剛熬夜時昏沉。
要不是岑威已經等了他兩個時辰,唐臻甚至想吃點東西繼續睡。
他打了個困頓的哈欠,先去書房取已經蓋好玉璽印記的詔書,然後直奔前廳,將其塞入岑威手中,“孤已經履行承諾,你可還有不滿的地方?”
岑威小心翼翼的展開詔書,再次鄭重的謝恩。
唐臻頭疼得厲害,懶得再與岑威拉扯,直接下逐客令,“我昨夜沒休息好,正難受得厲害,你若是沒有其他事,可以先將詔書送出宮。”
岑威點了下頭,囑咐道,“殿下記得遣人去太醫院。”
話畢,他立刻轉身,飛揚的發絲完美展現出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站住!”唐臻若是反應得再慢些,在他的計劃中還有場大戲要唱的岑威,說不定已經走出東宮大門了。
岑威麵露詫異,“殿下?”
唐臻緩緩吐出哽在心口的氣。
這不是他第一次試探岑威,也不是第一次在這件事上失敗。
上次去赴施乘風的生日宴時,甚至發生他故意用天真殘忍的麵貌氣岑威,對方不僅大度的原諒了他,還認真教他做人的道理,三言兩語間氣得他險些失控的離譜經曆。
唐臻痛定思痛,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
“你不想看玉璽?”他眼中的詫異半點都不比岑威少。
隻要岑威問他,為什麼會這麼想,他就能讓岑威繞進去。東宮這麼複雜,有幾個看不慣岑威,故意在他耳邊說岑威壞話的人,簡直再正常不過。
岑威麵露詫異,認真的搖頭,“不想。”
“......”唐臻默默掐住大腿,竭儘全力的保持平靜的表情,免得猙獰外露,徹底前功儘棄。
殊不知在岑威眼中,唐臻此時眼中含著淚水,倔強的看著他的模樣,不能說與發現錯怪彆人時的愧疚相似,隻能說一模一樣。
岑威雖然被無緣無故的懷疑,但沒有任何損失,倒也稱不上氣惱。他轉身回到唐臻身邊,拿出乾淨的帕子,勸道,“殿下身為東宮之主,不能偏聽偏信,也彆這麼......”
“直白。”他絞儘腦汁想到合適的形容詞,歎了口氣,“陳玉讀書多,下次讓他教您如何馭下,臣的處事方式不適合您。”
換成他,可能會比太子殿下更直白,先問玉璽,再給詔書。
沒錯,至今為止,岑威依舊覺得,昨日他離開東宮之後,有人在太子麵前進讒言,才令太子懷疑他為兄妻討要封號的用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這個彆有用心的人,分明是想要針對太子殿下。
唐臻環顧四周,發現仆人已經儘數退了出去。
實名製派細作就是這點好,沒有任何細作會想不開為難老板。
如今無論唐臻想要在東宮與哪個伴讀說些不想人儘皆知的事,隻要與對方獨處,那個人送到東宮的仆人都會自覺的清場。
“你自從進京,成為孤的伴讀,處處以孤為先,為孤考慮,難道隻想要手中的詔書?”唐臻反而覺得,隻有直白才能從岑威口中得到想要答案,“為什麼?”
如果岑威敷衍他,這就是試探。
如果岑威認真的回答,就算是他們相互交底。
他用太子殿下與尋常不同的麵目,換岑威親自來京都的目標。
即使隻能得到假話,他也必須要對岑威有更深刻的判斷。
岑威似是感受到了唐臻的認真,沉默的思考片刻才開口,“臣為殿下做事,不需要理由。”
唐臻冷笑,抬起下巴道,“孤想要什麼,你就做什麼?”
岑威這次考慮的時間比較短,幾乎是立刻給出回應。
“不會。”
實話雖然聲音很小,卻令唐臻的臉色緩和了些。隻是目光依舊固執的放在岑威臉上,久久不肯移開。
岑威似乎有些明白,唐臻在執著什麼。
他再次陷入沉默,打量唐臻的目光逐漸深沉,漆黑的雙眼中包含著各種對方無法立刻辨認的情緒。
好在岑威終究沒有辜負唐臻的耐心。
“臣親自來京都拜見殿下,是想要看看殿下究竟是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