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不必再勸。”梁安堅定的搖頭。
即使沒順勢應下唐臻的好意,他依舊對唐臻充滿感激。
可惜他從小在軍營長大,不知道該如何用貧瘠的語言向唐臻表示,他這次想要保護唐臻的決心和堅定。隻能反複強調,直到紅蓮賊子儘數伏誅之前,他會寸步不離的跟在唐臻身邊,保護對方。
唐臻感受到了梁安的誠懇。
非但沒有任何能稱為感動的情緒,反而盯著手邊的空茶盞蠢蠢欲動。
他最近在話本子中看到則民間傳聞。
如果有人突然癡傻,也許是在不經意間撞到了頭。
這個時候,隻需要在相同的位置,再撞一次,就能令癡傻的人恢複正常。
眉心輕皺的燕翎,及時拯救了完全沒察覺到自己已經被危險籠罩的梁安。
他彎腰扶起依舊單膝跪在唐臻麵前的梁安,自然而然的令梁安和唐臻始終交握的手分開,語氣難掩遲疑,“紅蓮賊子如今依舊在湖廣境內,能不能衝出湖廣的圍剿尚且未知,你不必如此......”
燕翎臉上適時的浮現尷尬,輕咳了聲,像是為梁安解圍似的提醒對方,不久前,唐臻已經同意他想要出宮的請求。
梁安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突然上頭的情緒退卻,立刻被如影隨形的尷尬籠罩。他感激的看向出言打斷詭異氣氛的燕翎,不再提打定主意保護太子殿下的決定,利落的提出告辭,轉身離開。
燕翎的目光從梁安的背影,移動到仿佛不存在的黎秋鳴身上,居高臨下的道,“麻煩黎護衛替殿下送客。”
梁安如今正滿心太子殿下是好人,燕翎也是好人,聞言立刻停下腳步,暗含威脅的眼神如同利刃似的投向黎秋鳴,哼笑道,“黎護衛,請。”
黎秋鳴本想留到最後,向太子殿下訴說他的委屈。
然而無論他看向太子多少次,太子都是滿臉茫然的盯著右手發呆,連眼角餘光都吝嗇分給他。
哪怕再不情願,黎秋鳴也隻能跟在梁安身後,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直到前殿的大門再次關上,燕翎才覺得空曠的大殿不再憋悶。他不動聲色的吐出口濁氣,低聲對唐臻道,“不必再想梁安的反常,無論他有什麼目的,我都會保護你。”
唐臻抬起眼皮,目光幽幽的看向燕翎。
畫餅大師的承諾,嘖。
“我相信你。”唐臻如同缺乏安全感的小動物似的抓緊燕翎的衣袖,眼中的期望卑微又脆弱,“我和從前一樣的相信你。”
所以請你不要讓我失望,一如既往的扮演好畫餅大師的角色,千萬不要在關鍵時刻冒出來礙事。
否則......
唐臻垂下眼簾,摸向袖袋中隻有巴掌大的短匕,嘴角的笑意從無到有,逐漸詭異。
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藏起合適的武器,偷偷打磨,委實令他耗費許多時間和精力。因此,這柄短匕是唐臻活了兩輩子,最珍惜的武器。
如非必要,唐臻舍不得有任何磨損。
即使有必要,也不該浪費在燕翎身上。
畢竟這具孱弱的身體,大概率隻會有一次,貼身取人性命的機會。
燕翎萬萬沒有想到,在他絞儘腦汁的思考,要怎麼做才能消除與太子之間的隔閡時,會親眼看見太子對他說,始終如從前那般信任他。
如果是幾個月前聽見這句話,燕翎大抵不會放在心上。
在他的眼中,太子的信任,是可以掠奪的資源,早晚都會落到他的手心,完全由他掌控。
早些得到或者晚些得到,沒有太大的區彆。
然而真正看見太子親□□付信任之後,靦腆端坐的模樣,燕翎的胸口卻充盈名為‘失而複得’的激動。他甚至不敢貿然開口,生怕令太子受到驚嚇,收回對他的信任。
“臣必定不會辜負殿下的信任。”燕翎克製的退後半步,提出告退。
他已經在情緒劇烈波動的時候做出太多錯誤的決定,好不容易看見轉機,絕不能再行差踏錯。
紅蓮的消息從八百裡加急,變成各地送到京都的奏折。
這個以宗.教的方式發展的組織,用事實證明,人數與造成的混亂有多大的規模,沒有必然聯係。
偷偷溜進廣東的紅蓮賊子最少,然而受到他們的煽動,加入紅蓮的流民和廣東百姓卻最多。
根據陳國公府的消息,唐臻大膽的猜測,在廣東加入紅蓮的人,至少比原本就屬於紅蓮,跑到廣東作亂的人多十倍。
如此驚心動魄的數據,僅僅是唐臻根據傷亡人數的預估。
隻要廣東的紅蓮賊子還存在,每時每刻都有可能發展新的教眾,導致比例越來越懸殊。
相比之下,四川的情況雖然稍好,但完全勝在四川巡撫。
因為四川巡撫的嚴防死守,流民根本就沒有與四川百姓接觸的機會。紅蓮賊子沒有戶籍,隻能混在流民中,導致四川對流民的態度逐漸嚴苛,以至於流民更容易被紅蓮賊子迷惑。
久而久之,流民逃到四川,能紮根活下去的幾率越來越小。
無論是四川對流民的敵視,還是流民想要活著而不是送死的本質願望,皆令流民改變方向,不再進入四川。
四川巡撫特意下令,在各個城池外設定布施的地點,對僅僅是路過的流民表達善意和支持,某種程度也能化解流民對四川見死不救的憎恨。
紅蓮賊子再無法隱藏在流民中混入四川的城池,完全不是官兵的對手。經曆過幾次沒有結果的衝村和衝城,他們又將目光放在路過四川的流民身上。
然而流民經過四川的城池都能得到食物的補給,不至於因為饑餓任人宰割。他們也不是傻子,早就知道防備紅蓮,無論做什麼都是十幾個人綁定在同處。
為了活著寧願吃儘苦頭的人,怎麼會懼怕瘋子?
除此之外,與貴州接壤的兩廣和廣西也先後遭遇紅蓮的襲擊。
廣西的運氣最好,接壤的土地,大部分都是貴州少有的依舊存在秩序的地方,由四川的僰人酋首、四川巡撫和貴州大姓氏族共同治理。
即使混亂得整日吵架,調兵也是家常便飯,至少比紅蓮容易應付。
兩廣控製廣東和廣西大部分的海岸線,長年與海盜爭奪資源,從官兵到百姓都是狠人。麵對紅蓮,就像是麵對海盜似的無情。
去兩廣,無論百姓或官兵,隨便抓個人,問他會不會與海盜講道理。
答案永遠隻有一個。
不會,直接拚命。
所以兩廣的百姓根本就不會給紅蓮妖言惑眾的機會。
陝西距離貴州過於遙遠,暫時還沒有關於紅蓮的消息送到京都。
岑威私下曾向唐臻透露過,四川省內的紅蓮賊子有向北移動的趨勢,不出意外,再過半個月就會抵達陝西。
唐臻立刻問岑威,打算如何防備紅蓮賊子在陝西暴動。
岑威顯然早就思考過這個問題,不假思索的道,“他們曆經千難萬險,遠道而來,如果真的是一心求死,陝西不會缺埋葬他們的地方。”
“他們想死在哪都行,何必背井離鄉,千裡迢迢的跑到陝西?”唐臻嗤笑,嘲諷岑威的天真。
岑威卻覺得唐臻是在擔心陝西,眼底的肅殺稍稍緩和,解釋道,“想活著,陝西也能容得下他們。陝西有幾座小礦,因為所處的位置不好,開采時格外危險,叔父不忍令心中有所牽掛的人用命采礦,隻能暫時空著。”
唐臻似懂非懂的點頭,問道,“將他們充作礦奴?”
岑威垂下眼簾,格外鋒利的側頷忽然顯得格外冷漠,反問道,“將他們關進礦區,用開采出的礦石換取食物。不願意活著的人,會有看守在礦區外的老兵為他們收屍。願意活著的人,可以日複一日的活下去,不好嗎?”
唐臻端起茶盞,拒絕回答這種,有可能暴露性格的問題。
對於岑壯牛當然是好事,廢物再利用,即使最後沒能創造價值,也隻是挖個坑的問題。
對於紅蓮賊子,恐怕是生不如死。
徹底瘋狂過的人,怎麼可能平靜的忍受,日複一日的生活?
況且唐臻用腳指頭也能想到,能在岑壯牛的礦區活下來的紅蓮賊子,除了活著,什麼都沒辦法奢望。
除非紅蓮賊子中,真的有隻想活著的人。
如果岑壯牛沒夜以繼日的剝削他們,礦區的簡單生活對比過去朝不保夕的混亂,也許能稱得上是天堂般的生活。
唐臻以眼角餘光打量麵色如常,仿佛真的給正前往陝西的紅蓮賊子,找了個好去處的岑威,忽然覺得,過去對岑威的判斷,也許有偏差。
真正的岑威,好像沒有他想象中的那般......善良?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唐臻就被自己逗笑。
他最近看兵書,學到個新詞。
慈不掌兵。
岑威能在短短的三年之內,成為名滿天下的少將軍,怎麼可能與善良有任何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