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臻立刻停下腳步,如同靈巧的大貓似的悄無聲息的移動到牆邊。他背靠牆壁,抓緊袖口的匕首,目光平靜又警惕的緊盯前方,已經徹底被黑暗吞噬的宮巷。自始至終,不曾流露出半分恐懼或驚慌。
這條宮巷不僅是從東宮到福寧宮,距離最近的必經之地。同樣是唐臻的計劃中,攜昌泰帝和仙妃離開皇宮的最佳路線。
黑衣人眼中浮現詫異,開口提醒的時候,他已經做好準備,要同時麵對驚慌失措的太子和未知的危險。
沒想到......殿下誤打誤撞之下,竟然剛好找到最隱秘的位置躲避。
他來不及再感慨太多,默默退到距離唐臻隻有三步的位置,先放下有些礙事的平安和元寶小太監,然後目光如炬的看向唐臻。
無論有從任何方向襲來的暗箭,他都會立刻出手,不惜任何代價的保護太子的安全。
隨著時間的流逝,腳步聲越來越清晰。
唐臻忽然挑起眉毛,眼底的陰影瞬間變得深沉。
施承善?
他為什麼會在宮中!
從所處的位置看,東宮剛好位於福寧宮的前側方。但凡是從側門進宮的人都要先經過東宮,再穿過細長的宮巷,然後才能看到福寧宮。
越過福寧宮就是後宮。
昌泰帝曾有出身名門的皇後,也不缺來曆非凡的嬪妃和美人。
可惜這些人都沒能為昌泰帝誕下子嗣。太子出生之後,昌泰帝更加沉迷於修行功德,追求死後永生,得地府無上尊榮,後宮完全成為擺設。
這些年來,皇後和部分嬪妃陸續病故,也有人始終堅持守在這裡,然而福寧宮與後宮之間的中門日漸生灰,再也沒有開啟。
施承善走在這條路上,目標肯定是福寧宮。
唐臻舔了舔稍顯尖銳的牙尖,孤注一擲的專注和清晰的疼痛,令他越來越興奮。如同武俠題材的話本中形容的那般,有種時間變得緩慢,五感逐漸敏銳的錯覺。
隻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這個念頭令唐臻的興奮瞬間翻倍,他下意識的抬起手按在胸膛,第一次清晰的認識到,原主不僅與孟長明和李曉朝糾纏頗深,在這具身體中留下充沛的感情,施承善同樣是令原主難以忘記的人。
他前兩次見到施承善,剛好處於極度虛弱或正被酒意影響的狀態,雖然感覺到不舒服,但都下意識的將緣由歸結自身,竟然沒往原主身上想。
恐懼、厭惡......唐臻甚至還能捕捉到尖銳的憎恨。
藏在陰影中的微笑逐漸燦爛。
他已經不記得,上次在如此充沛的感情中汲取愉悅,又不會因此陷入名為迷茫和困惑的困擾是在什麼時候。
既然原主如此在意施承善,那就送原主個小禮物,讓原主在這個團聚的日子,感受到與他相似的快樂。
唐臻愉快的做出決定。
始終全神貫注的盯著唐臻的黑衣人,立刻發現唐臻隱蔽的手勢,
他眼中浮現遲疑,終究還是在太子忽然轉過頭看向他的時候,鬼使神差的被那雙冷漠的眼睛打動,下意識的遵循對方的命令,無論對錯。
黑衣人提起平安和元寶太監,小心翼翼的後退。
此時正值深夜,除了福寧宮和東宮的大門、各處側門的範圍,宮巷中,尤其是中段,鮮少有照明的工具。
不僅唐臻和黑衣人手中沒有燈籠,施承善也是趁著月色前行,悶頭走至距離唐臻僅剩十步的位置才突然發現縮在宮牆處的陰影。
他猛地退後半步,色厲內荏的吼道,“什麼東西在裝神弄鬼?”
“你怎麼會在這?”唐臻不答反問。
施承善眼中快速的閃過惱怒,“還不是胡......”
一陣冷風吹來,令施承善忽然打了個噴嚏。
他再次退後半步,怒道,“既然知道我的身份,還滾過來,老老實實的跪下回話?誰教你的規矩,竟然敢探究我的事。”
短短幾句話,唐臻已經能確定,施承善確實是孤身一人。
他順從的扶著牆壁起身,緩緩走至對方,容貌徹底顯露在施承善眼中。
施承善眼中閃過詫異,繼而狠狠的鬆了口氣。難以緩和的心跳不僅立刻恢複安穩,隨之而來的還有止不住的怒火。
廢物太子該睡覺的時候不睡覺,跑到宮巷裝神弄鬼,成何體統?!
他嫌唐臻走得不夠快,抓住對方纖細的手腕猛地用力。在對方狼狽踉蹌的時候放肆的嘲笑,質問道,“你是不是故意在這裡嚇唬我?誰給你的膽子......”
戛然而止的半句話徹底消散在冷風中。
唐臻終於肯抬起頭正視施承善,乖巧天真的麵容在嘴角詭異笑意和眼中的殺意襯托下,像極被陰魂附身的倒黴蛋。
施承善怔怔的望著熟悉又陌生的麵容,啞聲道,“你是誰?你不是、太子!”
說話間牽扯到頸間的劇痛,他下意識的低頭看過去。
鑲嵌各色寶石的木雕被蒼白纖細的手牢牢握緊,鮮紅的痕跡順著寶石之間的空隙落在因為過於用力,完全看不到血色的手上。極致的脆弱和暴力,構成難以用言語形容的震撼。
“你......”
唐臻用儘重新積蓄的力量,狠狠踹在施承善腿間。
趁著對方痛得幾乎昏厥,無意識的捂住要害打滾,他立刻繞到施承善頭頂的位置,不留餘力的拔出鑲嵌在脖頸中的木雕。
冰冷的月色與利刃不經意間相逢,立刻留下在黑夜中格外閃耀銀色光華。
施承善恍惚間看到的東西哪裡是什麼木雕?
分明是匕首的柄。
越來越艱難的呼吸和飛快流逝的血液,終於令施承善對猝不及防間發生的事,生出真實的感覺。
他瞪大眼睛,竭儘全力的抬起頭,視線範圍卻沒發生任何變化。
唐臻看在施承善在送死的過程中,沒有給他造成困擾的份上,難得生出善心,踱步到施承善身邊,笑意盈盈的看向對方。
施承善為了抵抗生命的流逝,大口喘著粗氣,眼底的恐懼和憎恨幾乎化為實質,“你、你究竟......是誰?”
唐臻謹慎的後退半步,看著施承善在強烈的不甘中永遠的停止呼吸,忽然發出聲輕笑,“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他不是太子。
冤有頭,債有主,記得彆找無辜的鬼魂算賬。
“殿下?要如何處理。”黑衣人悄無聲息的來到唐臻身邊,恭敬的問道。
他站在遠處的陰影中,親眼見證太子乾淨利落的對施承善下手。在體力和身手都不如對方的情況下,輕而易舉的完成主動開始的反殺。如今看向唐臻的目光中已經沒有最開始的生疏和拘謹,眼底滿是對主人的狂熱信仰。
他是程鋒以安定侯府培養暗衛的方式,專門為太子準備的人手。
早在還沒見到太子的時候,暗衛就已經全心全意的將太子當成主人。
然而不能令暗衛真正心悅誠服的太子,隻是需要保護的主人。
隻有令暗衛發自內心的當成信仰的存在,才能讓他毫無保留的灑儘最後一滴熱血。
唐臻耐心的等待經過高強度的爆發,正陷入酸軟的手臂和雙腿恢複力氣,低聲道,“灑上能掩蓋血腥味的藥粉,然後來追我。”
選擇直接殺施承善,除了想要以最快的方式徹底消除原主的負麵情緒,也有不想在逃跑的計劃中冒任何風險的意思。
福寧宮完全在程守忠的掌控之中,陳玉也在東宮留下足夠的暗棋。
起碼明日宮門開鑰之前,不會有任何人發現施承善的屍體。
至於之後......這與已經逃跑的太子有什麼關係?
明明是莫名其妙在深夜進宮的施承善,看上去更加可疑。
看到唐臻滿身的鮮血,程守忠天生苦相的臉立刻被驚恐占據。
“殿下?!”他小跑到唐臻身側,蒲扇大的手掌隱隱發抖,仔細檢查唐臻身上所有沾染血跡的地方。
良久之後,他終於肯相信,這都是彆人的血。
唐臻垂下眼簾,輕描淡寫的解釋,“路上遇到施承善,我怕他節外生枝,直接殺了他。”
程守忠完全不管死的人是誰,連聲道,“殿下可有受到驚嚇?我這裡有應急的藥丸,您快吃一顆。”
打開懷中錦囊的瞬間,程守忠的手幾不可見的停在半空,眼底翻湧難以言喻的掙紮和不忍。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舉起藥丸塞向太子的嘴。
唐臻下意識的避開程守忠的動作。
隨著程守忠發抖的藥丸,立刻沿著唐臻的衣襟滾落。
“哎!”程守忠見狀,心疼的跺腳,“這可是二十多年前留下的好東西,現在已經配不出來,用一顆就少一顆!”
話雖這麼說,程守忠卻沒撿起已經沾染塵土的藥丸,繼續喂給唐臻。
他攬住唐臻的肩背,大步流星的往台階上走,“快,陛下正在寢殿中等您。”
唐臻垂目收斂眼底幾不可見的抗拒,順著程守忠的力道,走上曾令他無數次向往的台階。
福寧宮作為聖朝曆代帝王的居所,無論是規模還是底蘊都遠勝東宮。
唐臻隻管順著程守忠的力道往前走,視線漫不經心的掃過程守忠口中的眾多趣事發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