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願意浪費時間,再折返家中挑選探病的禮物。
岑威等人讓店家打包還沒上桌的飯菜帶來東宮,又沿街挑選了些彆具風味的民間花釀。
相比千篇一律的擺件和金銀珠寶,藥材錦緞,唐臻更喜歡宮中找不到的東西,雖然不餓,但也沒拒絕眾人的好意。
正好平安已經帶人將隔壁的屋子收拾乾淨,從庫房搬來桌椅就能變成用膳的地方。
唐臻坐在主位。
岑威已經知曉梁安和陳玉之間微妙的較量,主動讓出太子左右的位置,坐在唐臻的對麵。免得梁安和陳玉因為座位心神難寧,平白浪費好酒好菜。
各自落座,眾人先敬唐臻,慶祝他病愈。
唐臻淺淺的抿了口酒,笑道,“孤酒量不佳,隻能喝一點。”
酒量差不假,這個時代的酒過於難喝......唐臻不打算說。
執著於找太子麻煩的孟長明和用世家公子的氣度掩蓋強勢的燕翎都不在,沒人在意太子不願意飲酒的行為是否有深意,皆笑著應是。
岑威也酒量欠佳,雖然不至於像唐臻似的每種酒隻輕抿半口,放下酒杯甚至看不出來是不是裝模作樣的假喝,但也不敢貪杯。總共十二種酒,岑威就隻喝十二杯。
即使酒盅隻有拇指大小,儘數飲過,也讓岑威的額角浮現熱汗。
向來不對付陳玉和梁安默契的放下齟齬,成為彼此唯一的酒友。
酒過三巡,陳玉主動提起話茬,問道,“東宮起火那日,臣等皆不在宮中,不知道具體的情況,殿下可否多透露些?”
他麵露苦笑,聲音陡然壓低,“三個妃位的娘娘,至今依舊被大將軍軟禁在各自的住處。九嬪也在大將軍的......請求之下,孤身搬到坤寧宮暫住,方便京營的保護。”
好聽些叫保護,實際誰都清楚,三妃九嬪皆被驃騎大將軍軟禁。
導致後宮動亂的罪魁禍首被找到之前,驃騎大將軍都不會放三妃九嬪自由。
在這之前,誰能想得到,仗著身份和家世在京都橫行霸道的貴女會變成階下囚?
驃騎大將軍心狠起來,真是......不留情麵。
唐臻早就料到,走出福寧宮之後會被問起那日發生的事。
他搖了搖頭,眉宇間浮現後怕,期期艾艾的看向捧著茶盞啜飲溫水的岑威,倒打一耙,“岑卿離開之後,孤心生悔意,坐立難安,什麼事都顧不上。直到發瘋的宮人硬闖東宮大門,導致人心惶惶,孤才回過神來。”
岑威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睛安靜的凝視唐臻。
太子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信。
唐臻眼中浮現笑意,繼續明目張膽的說謊。
這麼冷淡,肯定是已經通過某些痕跡,戳破他的偽裝。
隻是不知道,岑威僅憑猜測,能夠解清多少困惑。
唐臻不得不承認他的惡趣味,相比獨角戲式的說謊,內心毫無波瀾。有人明知道他在說謊卻隻是看著,會令他感受到海浪拍沙似的愉悅。
雖然稱不上洶湧,但勝在連綿不絕。
“外麵的動靜越來越大,孤害怕的厲害。”見陳玉和梁安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唐臻麵露懼色,難掩愧疚和羞恥的強調,“孤真的很害怕。”
所以在動靜距離寢殿越來越近的時候忍無可忍,順著窗戶翻出去,特意躲著喧鬨聲走,藏進後院的枯井。
唐臻表示,直到程守忠帶羽林衛趕到東宮,親自將他從井中拉出來之前,他都不知道東宮起火。
“因為......”他再次看向岑威,非常滿意對方的目光依舊聚集在他的臉上。明明是在說懼怕的事,嘴角卻悄然勾起,“孤隻聞到濃鬱的血氣,沒感受到燒焦的味道。”
“怎麼可能?”梁安下意識的反駁,“程將軍趕到東宮的時候,火勢已經蔓延開。即使殿下在枯井中沒感受到溫度的變化,也該聞到燒焦的味道。畢竟不僅是宮殿起火,還有......”
那夜無論是闖入後宮的人,還是猝不及防麵臨變故的宮人都傷亡慘重。
起火的原因已經查明,有五個渾身塗抹油脂的人用火折子點燃自己,分彆撲向宮殿和人群。
怎麼可能沒有起火的味道?
梁安陡然感受到腳麵上的壓力,臉色陡變,艱難的改口,“還有很多布匹!對,前殿和後殿的布匹最先起火。”
他朝岑威投去感激的目光。
多虧岑兄提醒!
太子本就體弱多病,不久前又因為東宮的變故病倒,直至今日才能走出福寧宮。他若是提醒的過於明顯,勾起太子的恐懼,導致太子再度病倒,豈不是惹下大麻煩?
岑威麵無表情的收回腳,解釋道,“殿下躲藏的枯井與小廚房隻隔兩麵牆,也許是宮人偷懶,偷偷將廚餘倒進枯井,所以才導致殿下隻能聞到血腥味。”
唐臻嘴角的笑意僵住,抬手捂住存在感突然變得強烈的胸口。
即使他沒有真正的躲進枯井,剛才所說的話全都是與程守忠商量之後的謊言,豐富的想象力依舊令他的腦海中浮現岑威所說的畫麵。
陳玉對表情僵硬,三分恐懼、三分嫌棄,四分惱怒,完美融合、渾然一體的唐臻,佩服的五體投地。
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比太子殿下還會說謊的人。
怪不得他來東宮三年,百般試探沒有結果。直到太子用得上他,主動展現超乎尋常的心智,他才能窺見太子心中的丘壑。
或許父親說的沒錯,因為他對皇帝和太子的偏見太深,所以才無法理解父親,乃至整個安定侯府的忠心。
陳玉收斂心事,依次打量突然閉嘴的梁安和善解人意的岑威。
放下偏見,他忽然覺得,梁安也不是那麼笨。
如果岑威沒有突然打岔,拐偏梁安的思路,也許梁安能夠抓住太子的破綻。
看來平時他對梁安的防備還不夠,必須提高警惕才行。
熱鬨的氛圍忽然凝滯,陷入難以言喻的安靜,隻有岑威不為所動,依舊按照原本的頻率,捧著裝溫水的茶盞小口啜飲。
良久之後,唐臻才壓下胸口持續翻湧的感覺。
他不想再提東宮失火那日發生的事,大方的向三人透露他剛從折子裡麵得到的信息。
湖廣布政史沈思水的侄子已經離開湖廣,不日將抵達京都。
陳國公的義子和三省總督的侄子,同樣在趕往京都的路上,不會比沈思水到的太晚。
陳玉見梁安和岑威都不肯接話,主動分析道,“這三個人,八成是為被大將軍軟禁的三妃而來,恐怕......接下來很長的時間都難以安寧。”
“唉”梁安仰天長歎,拎起酒壺解憂,不知是喝得太快生出醉意,還是故意借酒吐真言,“我想回家。”
他是家中幼子,又天賦極高,深受大家長的偏愛。
無論是親兄姐,還是堂表親都比他年長許多,不至於與他計較這點得失。對待這個被稱作梁軍猛虎的幼弟,幾乎與看待兒女沒有區彆。
來到京都討日子,在梁安眼中,無異於讓魚上岸。
苦不堪言、苦不堪言!
陳玉翻了個白眼,轉過身不看梁安沒出息的模樣,端起酒盅卻忽然生出聞到海腥味的錯覺。
離開廣西之前,父親曾放下所有雜事陪他出海。
那次他收獲頗豐,最後卻隻留九條手指長的魚苗送給父親。
不知道他再次見到父親的時候,還能不能看到熟悉的花色。
想到陳雪每天板著臉,手捧鹹澀的死魚,在數不儘的海魚中尋找相似的花紋,仔細比較的模樣,陳玉不知不覺的揚起嘴角。
岑威飲儘茶盞中最後的溫水,滿足的輕歎,狀似無意的道,“沈思水的幼子離開湖廣之後,沒有馬上前往京都。”
正盯著梁安和陳玉看的唐臻陡然回神。
他刻意忽略縈繞心間的煩躁,追問道,“怎麼?”
岑威勾起嘴角,酒窩的輪廓若隱若現,“恭喜殿下。”
“怎麼說?”唐臻下意識的後仰,直覺岑威不會說出好話。
岑威察覺到唐臻的反應,笑意更加明顯,一本正經的道,“沈思水的幼子先去河南接走沈婉君,然後才趕來京都。”
“殿下也許還不知道沈婉君是誰,她是沈思水同胞長姐的獨女。從族譜論是沈思水的獨女,如今還是我父親的繼女。”
“怎樣?”岑威饒有興致的問道,“這樣的身份,可有資格長伴殿下身邊?”
唐臻持續後仰,直到背脊徹底貼上椅背才不得不停下。
他不喜歡被人左右的感覺,更沒辦法接受陌生人成為伴侶,如果非要逼他......唐臻眼底的墨色漸濃,忽然笑出聲,陰陽怪氣的道,“從前孤就知道岑卿忠心耿耿,如今看來卻是誤會了你。”
“岑卿豈止忠心?竟然連未婚妻都願意‘讓’給孤。”
如果沈思水想要沈婉君進宮,怎麼可能同意沈婉君隨母親去河南?
沈思水看中的女婿分明是岑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