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姐姐叫什麼?”鶴童又問。
“忘了。”七少爺道。
忘了?鶴童抬起頭,擦了擦滿頭汗水,那邊的七少爺卻毫無反應,白若冰雪的臉上,眉間透出些許焦慮之色。
少爺真是宛若謫仙人,怪不得內宅那些丫頭們總是有事沒事往少爺跟前湊。
少爺當然不會看上這些庸脂俗粉,連他鶴童都不中意的人,怎麼可能配得上少爺。
不過話說回來,少爺眼中似乎從未容下過什麼人……
“想什麼呢?”
七少爺的聲音打斷了鶴童的思緒,他笑著反問:“少爺又在想什麼,一整晚都心事重重的。”
七少爺歎了口氣:“連你都能看得出嗎?”
“嗯,少爺雖然不愛直說,可相處久了還是能感覺到的。”
七少爺沒有追究字麵下的意思,忽然笑了,道:“我在想你那位‘新姐姐’。”
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鶴童更是手一滑,鐵釺當啷一聲砸落在地。
“少爺……小的真該見見那位新姐姐了……”
分明是話裡有話,七少爺卻不急著辯白,而是眯起眼繼續思索起惜抱軒裡的點點滴滴。
他還記得她提著籃子進門時傻裡傻氣的樣子,可麵對四哥的玩笑,她又並不如想象中那般局促,可稱得上得體大方了。
這樣的人,會不會是三太太故意安插到蘇姨娘身邊的?
自從懂事起,他就明白,自己不能太依戀生母,否則將會招來嫡母的猜忌,將災禍帶給毫無城府的生母和妹妹,但有些事,難免關心則亂。
他就是一支孤軍。
“算了,熄燈歇息吧。”
鶴童把炭籠放下,道了聲“好嘞”,不多時窗子裡暗了下來,鶴童合上門,搓著凍得發僵耳朵回值房去了。
年關將近,人們也忙裡偷閒,值房裡熱鬨非凡,劃拳行酒令的,打牌賭錢的,借著幾盞半明不暗的燈火,不大的屋子裡人影幢幢。
除了鶴童這樣沒成家的小廝,還有些成了家卻不願回去的,春雲的丈夫來喜正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支著腿坐在條凳上,因為醉酒,一張老實的麵孔上顯出幾分狂態,嘴裡嚼著檳榔,時不時往地上吐出一口鮮紅的汁水,一雙大手輕車熟路地抹著馬吊牌。
鶴童搓著手湊過來看牌,同桌的人正打趣來喜。
“來大哥,聽說你娘身子骨不舒服,你怎麼不回去啊?”
來喜又吐了口檳榔,罵了聲娘,道:“回去做什麼,看母夜叉的臉色?”
“哎,你怎麼能這麼說嫂子呢,當年誰不知道,崔家的大姑娘最是聰明利落,長得也精神,你這分明是占了便宜賣乖。”
來喜冷哼一聲,重重打出一對牌。
“的確是聰明利落,家裡的錢全攥在自己手裡,婆婆一時難受了,還要求她拿鑰匙取錢,我憋不憋屈?”
四周的人發出心照不宣的竊笑聲,有人故意引開話題,說崔家有個外甥女進了三爺的歸仁堂當差,問來喜知不知道這事。
來喜本就心煩,又輸了一局,一邊點著錢串子,一邊順嘴胡說:“知道,崔家想得美,專盯著管事下手呢,你們誰家爹娘腰杆子硬的,或是兄弟得勢的,都提防著些,彆步了我的後塵,三媒六聘娶進來一個閻王,隻剩下伏低做小的份。”
鶴童一聽,心說這不就是七少爺心裡想著的那位新姐姐嗎?既然是七少爺在意的,怎能容這些人流裡流氣地胡亂編排,當即咳嗽一聲,道:“來大哥對家裡的嫂子有怨氣,也彆把氣撒在彆人身上,她現在可是有主子的人,知道的說你口不擇言,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對三房有什麼意見呢。”
來喜瞥了他一眼,嗤笑一聲道:“自以為跟著少爺就風光了,敢教訓人了,還不知那姨娘養的能有什麼前程呢,萬事留一線,以後好相見啊。”
同桌的其他人必然要當和事老,都沒心思接著玩了,來喜把自己的私房藏進條凳下黏著的一隻蛇皮口袋裡,借著幾分酒氣繼續跟鶴童叫板。
鶴童到底年輕臉皮薄,不想再糾纏,索性拍桌道:“你不服,咱們就告到主子們麵前,看看誰有理?背地裡對內宅的姑娘們說三道四,還真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
來喜本就是個色厲內荏的,不過是酒壯慫人膽,一時間氣鼓鼓地不敢接茬。和事老們再三相勸,他就是下不來這個台階,鶴童也抱臂罵了幾句,轉身說要回去睡覺。
“我去睡了,和翹著腳就能吆五喝六的來大爺不一樣,咱們明兒個還要跟著少爺跑東跑西呢!”
在場的人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正當此時,門又開了,一陣冷風灌進來。
是個半大丫頭站在門外,有人捅了捅來喜,道:“你妹子。”
來喜揉了揉發澀的眼,果然是妹子來小娥披著一件大襖站在門口,他頓時醒酒了,衝過去把妹子拉到門外,不叫房裡那些醉醺醺的男人看好戲。
他兩手捂著妹妹冰涼的臉頰,急道:“你怎麼來了,你嫂子又嚇唬你了?”
來小娥的鼻尖凍得紅紅的,抿著嘴搖了搖頭,道:“不是。”
來喜心跳如擂鼓。
“娘還好吧?”
來小娥甩開他的手,抓著他的袖子就要走,邊走邊道:“快回去吧,少爺、奶奶都等著呢。”
來喜道:“到底怎麼了?”
來小娥道:“大老爺來了封信,說是在蘇州淹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