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府的小姐們下午在扶搖閣上書,上午一般是跟在各自的母親身邊,或是學女工,或是讀書習字。
當然,其中不包括九小姐,顧雙總結了一下,這孩子純粹是被蘇姨娘養歪了。
坐在窗明幾淨的東屋,陽光灑在整潔的書案上,看著一臉叛逆的九小姐,顧雙歎了口氣,這也正是三太太的高明之處,美其名曰讓女兒跟著生母,成全母女天性,實則不假自己之手,就能讓蘇姨娘母女自生自滅。
怪不得七少爺和母親妹妹不親近,太親近了,自己也會陷進流沙。
書案上整潔,因為連一本書都沒有,九小姐正耀武揚威似的趴在上麵,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樣。
“小姐,姨娘讓奴婢陪您讀書呢,要不咱們先把剩下的《閨訓千字文》抄完?”顧雙客客氣氣。
九小姐猛地站起,把一遝字跡潦草的紙丟到顧雙臉上,嘩啦啦散了滿地。
“你給我抄!”
態度跋扈,語氣囂張。
顧雙摸了摸臉,收拾好一地狼藉,執筆研墨,開始抄寫,全文一千來字,九小姐才寫了四分之一。顧雙從“煮茗焚香”一句開始寫,也學著她的筆跡儘量寫得潦草。
她都想好了,這孩子想怎麼鬨,自己都由著她,不在氣頭上給她說教,有個詞叫物極必反,等著孩子覺得無聊了再慢慢教她道理。
九小姐本以為顧雙會發怒,最起碼也要像秀珠那樣假笑著勸自己,沒想到她竟然這麼聽話。
真是沒意思,一個任人搓圓捏扁的軟柿子而已,九小姐想著,噘著嘴在床上擺弄首飾匣子。
“喂,誰教你寫字的?”九小姐隨口問道。
顧雙道:“我爹。”
九小姐道:“那他人呢?”
顧雙道:“家裡遭了水災,下落不明了。”
九小姐道:“所以你不是被他賣進來的咯?算他還有點良心。”
顧雙的手一僵,這個孩子似乎也不是那麼不可救藥。
日上中天,顧雙才放下筆,回頭對趴在床上昏昏欲睡的九小姐道:“寫完了。”
“啊?”九小姐反應過來,頭發都睡亂了,迷迷糊糊地搓了搓臉,“哼,好吧,你收拾一下,待會兒替我去扶搖閣交給女先生。”
顧雙撇撇嘴,剛念她一點好處,就又頑劣起來。
“喂!你什麼意思,不知道我頭疼得難受嗎?”
顧雙不再陪著她胡攪蠻纏,隻是道:“這件事奴婢做不了主,小姐一會兒趁著用膳自己問問姨娘吧。”
九小姐一時語塞,小臉很快皺了起來,不再說話了。
蘇姨娘當然不會由著女兒胡來,用過午飯就讓顧雙帶著九小姐動身,一旁的翠蓮滿臉驚訝,心說她是何時得了這份差事的,瞪了顧雙一眼,卻又不好當著蘇姨娘的麵說什麼,秀珠和顧雙都是不動聲色,誰也不提今早的約定。
小姐們讀書,一不用科舉,二不用治國平天下,也不像少爺們那麼嚴格,隻需帶上兩本書,顧雙順便掃了一眼,一本薄薄的《閨訓千字文》、一本《內訓》,都是教導女子如何修身的薄冊子。
九小姐不喜歡讀書,恐怕也和學的東西有關,換作顧雙,也不會對這些三從四德的陳詞濫調感興趣。
九小姐頂著一張赴死般的臉出了房門,還學著記憶裡五姐那樣,讓顧雙好好跟在自己身後。
“你不許越過我,還有就是……要規規矩矩的,不要左顧右盼,有人對我不尊重,你要站出來給我爭麵子,不許丟了我的臉。”
這還是她第一次有丫鬟跟著出門,她甚至恍惚覺著,自己也不比五姐那樣的嫡出小姐差。當然,和八姐那種對嫡出姐姐們俯首帖耳的小跟班比,她更是光明正大到無以複加。
八姐、八姐,讀起來就是“巴結”,她給八姐取的這個外號簡直是天衣無縫啊。
顧雙比九小姐高上半個頭,眼神複雜地看著小女孩一臉得意,看來不僅是七少爺難以捉摸,這位九小姐也是一言難儘。
路過正房門前,顧雙見喬扇站在門外,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喬扇也覺得意外,心說才第二天,這丫頭就跟定了九小姐,倒也算聰明。跟了九小姐,三老爺就算動了歪心思也要有所顧忌,比那個渾渾噩噩不知身在虎穴的珍蕊聰明太多了。
顧雙見喬扇怔怔看著自己,還以為有事,便湊過去問了一句。
喬扇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放低聲音,小聲道:“三太太在裡麵和人說話呢。”
九小姐好奇的問:“和誰啊?”
喬扇含混地道:“我也是才過來的,不清楚,但三太太好靜,今早九小姐好一陣叫喚,就把三太太嚇得半晌回不過神來呢。”
九小姐先是羞赧,緊接著感到不滿,瞪了喬扇一眼。
即使是玩笑,以喬扇的身份來說也有些過分了,顧雙極認真地道:“小姐是做了噩夢,都說小孩子眼睛乾淨,莫不是夜裡看見了什麼了,也是那東西衝撞了三太太?”
喬扇一怔,話裡的敲打意味不言而喻,可又挑不出什麼毛病,九小姐的神色也微微變化,看了顧雙一眼。
這新來的丫鬟似乎在幫自己挽麵子,不知是不是感覺出了錯。
三太太和不知來曆的人談話,門前是是非之地,顧雙推說上書要遲到了,趕緊帶著九小姐離開。
扶搖閣並不遠,就在昨日去過的花園裡,惜抱軒往北繞過一排竹籬就是了。九小姐走過惜抱軒,特意往裡張望了一眼,期待著看見哥哥,卻很失望地垂下頭。
就算哥哥在,也不會想見到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