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雙笑了笑,剛想摸摸九小姐的頭,忽然想起兩人懸殊的身份,伸出的手也不了了之。
“好啊,我馬上回來,不過……您知道鬆鶴堂怎麼走嗎?”
九小姐又罵了聲“傻瓜”,沒什麼惡意,比比劃劃地說了,顧雙一一記下。
黑夜白天交替,眼前的景物完全成了陌生的樣子。狹長的夾道中鼓噪著凜冽寒風,已到了入睡的時辰,各處院落都落了鎖,偌大的宅院仿佛是死的,隻有顧雙一個人提著一盞燈在風中徘徊。
直到望見了鬆鶴堂大門前的瑩瑩燈火,顧雙才長出了口氣。
九小姐也說過,這個時辰院門落了鎖,若不是大事,都要從側門走,免得驚擾了老太爺老太太。
側門連著花園,她敲開門,門後站著一個小丫鬟。
顧雙認得她,正是當日被玉素掌嘴的二人中的一個,燈影昏黃,卻還能看出她右臉上紅腫的痕跡。
“大晚上的,什麼事啊?”
顧雙說明了來意,那小丫鬟嘀咕一聲:“又來一個,七少爺不在鬆鶴堂,和老太爺在竹外疏花館裡敘話呢,晚膳都是在哪兒用的。”
說完就匆匆合上門。
想必是害怕玉素吧,顧雙笑了笑,舉高了燈籠,照著前路向園子深處前行。
園子不大,不過是九曲流水伴著層層回廊分隔出若乾片天地,移步換景,彆有妙趣,月光下,黛瓦飛簷皎若琉璃,顧雙走了片刻,望見一座樓閣中透出暖光。
小樓外地勢開闊,遍植臘梅,蕭疏的枝椏上朵朵淡黃,恰是一片朦朧的暗香疏影。
顧名思義,梅林之外掩映在青竹中的小樓便是竹外疏花館了。
顧雙嗬了嗬手,燈籠裡的半截蠟燭快燃儘了,她趕忙小跑兩步,穿過梅林,帶起的風刮落了細碎花瓣。
竹外疏花館的廊廡下坐著一人,窗中的光讓她隻剩下一個輪廓,是個抱著手爐的女孩子。
“秀珠姐?”顧雙試探性地問。
走近了,她才驚覺那根本不是秀珠,卻也不是陌生人。
“小翠?”她有些訝異。
小翠早已認出了她,打量著她身上的新衣,哂笑一聲,眼神冰冷。
“喲,這不是雙兒妹妹嗎?你是不是想問,我怎麼在這裡?直接告訴你吧,我過來掃花園,她們欺負新來的,守夜這種苦差事自然要我來做,怎麼樣,看我這麼慘,你是不是很得意?”
聲音壓得很低,也難掩尖刻。
顧雙喉頭哽住了,她有什麼樣的的下場,和自己有什麼關係,何必在意?隻能說一半是命,一半是她自作孽。看來李媽媽確實瞧出了端倪,連廚房的活計也不放心交給她。
事關闔府人的飲食,她若受了誰的煽動,在哪位主子的飯菜裡做些手腳,誰敢冒這個險?
顧雙沒心情同她陰陽怪氣地虛與委蛇,欠身走上石階,卻在門前停下了。
她側頭,發現小翠滿臉寫著看好戲。
細想一下就能看出關節所在,老太爺不在鬆鶴堂同七少爺敘話,而是選在僻靜的花園中,就是為了避免人多耳雜,那麼談話的內容也是秘密。
貿然進去顯然是下下策,如此想著,索性也坐在飛來椅上等候,和小翠兩兩相望。
小翠歎了口氣,妥協似的道:“算你聰明,服了你了。不過你放心,我也沒打算用這個害你,老太爺讓我守在門外不許放人進去,把你騙進去了,我還吃不吃這口飯了?試探試探你而已,看看我是輸在了什麼人手上。”
這話還在理,顧雙搓了搓冰冷的手,糾正她:“你不是輸給我的,你是不知道李媽媽和三太太有多縝密,誰也糊弄不了她們。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在院裡伺候步步凶險,將來如何誰也說不準。”
小翠不理她,顯然把她的真心話當成了假惺惺。
顧雙心說自己繼續留在這兒,萬一小翠又起了什麼歪主意,老太爺還在裡邊呢,真是不要命了。
她起身自顧自走了,想著路過梅林時看見了一張石桌四個石墩,權且在那裡等候,那是離開花園的必經之路,也能遠遠觀望七少爺那邊的動靜。石墩冷的透骨,顧雙剛坐上片刻就彈了起來,任性地踢了石墩一下,隨後掩嘴偷樂,可不能讓旁人看見,否則要罵她不穩重了。
反正也沒有旁人,顧雙不顧形象地蜷著身子抱膝蹲在地上,還能暖和些,燈籠擺在身旁,火光已經微弱起來。
十六的月色正好,草木褪儘了蔥蘢,披上清輝,放眼望去,瓊枝綴玉,仿若月中騫林,白石鋪就的小徑恰如千年積雪,池塘浮光漾漾,隱隱然是飄忽不定的流雲。
顧雙不禁小小感歎了一下這不似人間的景致,腦海中浮現出一個詞——
雲階月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