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疑心(1 / 2)

有匪 priest 6362 字 8個月前

山影幢幢,道阻且長。

方才下了一場雨,年久失修的官道上坑坑窪窪的,一輛馬車轆轆走過,車輪上濺起了大大小小的泥點,弄得車身上也多了幾重狼狽,馬車前後有幾匹高頭大馬開路隨行,一水的都是練家子,個個目不斜視地趕路。

那車裡坐著個一臉富貴相的老太太,正在打瞌睡,旁邊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頭上紮了一對雙平髻,穿一條鵝黃裙,不施粉黛,額上幾根碎發下露出一張白生生的小臉,似乎是老夫人身邊的嬌俏小丫頭。

可是倘若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少女的坐姿極為端正,任憑馬車左右亂晃,她自端坐如鐘。她微微閉著眼,不知在凝神細思些什麼,眉宇間有種呼之欲出的殺伐之氣。

實在是梳了“丫頭”也不像丫頭。

這一行,正是王老夫人和連周翡李晟在內的一乾弟子。

王老夫人失蹤的兒子最後一封信曾說他們到了洞庭附近,此地正有一武林世家,名叫“霍家堡”,在嶽陽城裡。

霍家老家主霍善臨曾是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名宿,腿法獨步天下。早年四十八寨老寨主活著那會,倆人曾有八拜之誼。

李瑾容之所以叫周翡和李晟隨行,也是想借著兩家這點薄麵,在尋人的時候請霍家堡助一臂之力。

鎮上接頭的當鋪裡早早給他們備下了車馬,這一路山林匪盜雖多,但窮鄉僻壤,大抵是欺軟怕硬之徒,見他們似乎不好惹,不敢貿然下手。再者棺槨在側,打劫打到一半,再翻出個死人來,未免不吉利,因此一路少有人打擾,走得順順當當的。

等一離開蜀中的地界,周翡便漸漸對沿途風光失去了興趣。

越往北,村郭便越是蕭條,有時候走上一整天也看不見一戶人家,官道上越來越顛簸,沿途驛站都鬼宅一般,唯有偶爾經過大城大關的時候,能多見些人氣,可人氣也不是好人氣,城關小吏層層盤剝,進出都得反複打點,坐在馬車裡,常能聽見進不得城的百姓與那些城守爭執哭鬨,一陣陣地叫人心煩。

周翡乾脆也不往外看了,在馬車裡閉目養神,腦子裡反複演練那日李瑾容傳她的九式破雪刀——這是魚老教她的,佛家有“閉口禪”,他老人家不要臉地抄來,給自己這古怪練功法也起了個名,叫做“閉眼禪”。

魚老事兒多如麻,嫌她吵,嫌她笨,嫌她邋遢,嫌她用過的東西不放回原處,還不肯讓她在江裡舞刀弄槍,說是怕被她笨著,看多了周翡這等庸才,容易傷害他老人家的腦筋……

所以周翡每每碰到瓶頸被牽機困在江心,魚老就讓她坐在一邊閉目冥想,在腦子裡反複描摹一招一式。

可功夫是一招一式練出來的,沒聽說誰家的功夫是想出來的,周翡跟他商量過、講過理也跳過腳,一概被無視。

魚老缺德帶冒煙,每每趁著飯點抱著倆雞腿,一邊吧唧著大嘴啃,一邊跟饑腸轆轆的周翡隔水對罵。

久而久之,周翡無計可施,隻好摒除雜念使勁想。漸漸的,她發現一個人內外無擾,心無旁騖的時候,會進入一個十分玄妙的境地,真的能思形合一,有時她入了定,竟分不出自己是親自在練功,還隻是在腦子裡想。而用閉眼禪修來的招式,試手的時候也能很自然地使出來,並不比親自練的差。

剛開始,周翡隻能在洗墨江心這種遠近無人打擾的地方才能靜心進入這種狀態,慢慢習慣了,她已經可以隨時分出心神來修這閉眼禪了。

就在她腦子裡一片狂風暴雪時,突然,外麵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狗叫聲,車夫“籲”一聲長嘯,馬車驟停。

周翡驀地睜開眼睛,眉間利刃似的刀光一閃,旋即沒入了眉宇中。接著,她回過神來,一伸手將車簾挑起一點,隻見前麵多出了一條攔路的絆馬索。

領路的乃是瀟/湘派的大師兄鄧甄,騎術高超……當然,不高超也沒事,那絆馬索十分粗糙,一根裡兩尺來高的大粗麻繩,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地懸在半空,跟鬨著玩似的,能被這玩意絆住的指定是瞎。

鄧師兄一拽韁繩,還來不及下馬查看,兩側路邊便衝出了五六條瘦骨嶙峋的大狼狗,鼓著眼衝他們咆哮,緊接著,後麵跟出了好幾個村民,大多是青壯年男子,還有兩個壯碩的健婦,拎著菜刀木棍,還有一個扛著一條長板凳,仇恨地瞪著他們一行人。

雙方大眼瞪小眼片刻,鄧甄回過神來,下馬一抱拳,說道:“我等護衛我家老夫人回鄉,途徑貴寶地,不知可是犯了諸位哪條忌諱?”

為首的一個漢子看了看他腰間的佩劍,語氣很衝地問道:“老夫人?老夫人有多老?叫出來看看!”

鄧甄皺眉道:“你這人好不知禮數!”

那漢子大聲道:“我怎知你們不是那些打家劫舍的賊人?”

鄧甄等人雖是江湖人,然而瀟/湘派是個劍派,特產竹子和美男子,哪怕迫不得已避世入蜀中,也沒丟了自己的風雅,怎麼看都像一群公子哥,不料有一天竟會給人當成打家劫舍的,鄧甄簡直要氣樂了,懷疑這群刁民是專門來訛人的。

李晟卻微微皺起眉來,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眼前破敗的村子。

周翡回頭看了王老夫人一眼,隻見她摩挲著拐杖低聲道:“此地與嶽陽不過一天路程,霍家堡就在附近,怎會有賊盜橫行?阿翡,你扶我下去看看。”

幾個村民隻見麵前這一群人忽然恭恭敬敬地分開兩邊,後麵有個小姑娘扶著個老太太緩緩走出來,那姑娘又乾淨又秀氣,雪團似的,叫人看了十分自慚形穢,她目光一掃過來,扛板凳的婦人頓時訕訕地將那瘸腿的長凳放了下來。

老婦人約莫有古稀之年了,長著一張讓人想撲到她膝頭委屈地哭一場的慈麵,她一步一頓地走到那幾個村民麵前,仿佛還有點喘,問道:“幾位鄉親,老朽像打家劫舍的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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