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楚楚無計可施,隻好默默地等在一邊,不料這一等,她就從天黑等到了破曉,又從天亮等到了天黑,祝府的下人來送了兩次飯,每次在院外重重的敲門,她都要好一陣心驚肉跳,每過一刻,吳楚楚都忍不住伸手探一探周翡的鼻息,生怕她無聲無息地死了。
枯榮真氣好似一夥不速之客,橫衝直撞地卷過周翡全身,所到之處,皮囊雖然完整,裡麵的血肉卻好像都攪成了一團,走一路炸一路,繼而氣勢洶洶地逼入她氣海中,與她原有的內息分庭抗禮,兩廂來回衝撞,全然沒有一點想要攜手合作的意思。
段九娘真是坑死人不償命的一把好手,這麼複雜的一個過程,她隻用了“收服”倆字就給周翡概括了,彆說功法,連句口訣都沒有——就算有,周翡也不敢聽信,她著實不敢相信段九娘那“七上八下”的腦子裡還能裝下一段一字不差的口訣。
漸漸的,周翡失去了對外界的感知,外麵是冷是暖,是白日還是黑夜,她全然不知道了,微弱的意識幾次險些斷絕,然而終有一線搖搖欲墜地懸在那裡。
她不肯承認自己怕死,隻是不能在仇天璣還氣急敗壞地四處搜捕她的時候無聲無息地死在這麼一個小院子裡,周翡想,她還要送吳楚楚回蜀中,要找到王老夫人,親口告知噩耗,還要回來找北鬥報仇……她甚至好不容易下了山,都還沒來得及去見她爹一麵。
周翡將這些無論如何也死不得的緣由反複在心裡念叨,念念如沙,然而砂礫沿著同一個軌跡滾上成百上千遍,便也幾乎成了一股能吊命的執念。
傍晚將至,老仆婦燒了一壺水,用長簽子穿著硬如鵝卵石的冷饅頭,在火上烤熱了遞給吳楚楚:“姑娘,吃點東西吧。”
吳楚楚對著一個不知死活的周翡,還有一個端坐在旁邊如老尼姑入定的段九娘枯守了一天,沒事好做,隻能胡思亂想,想她顛沛流離的過去與渺茫艱難的未來,心頭正一片慘淡,沒當場找根長繩吊死已經是心寬了,哪還有心情啃乾饅頭?
她便苦笑了一下,擺手推拒了,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跟難得安靜了一天的段九娘說了話。
吳楚楚問道:“夫人,她什麼時候能好?”
段九娘睜開眼,先是迷茫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周翡,吳楚楚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唯恐段九娘脫口一句“你們是誰,這怎麼了”。
好在沒一會,段九娘就艱難地想起來了,她端詳了一遍周翡的臉色,又似有不解地皺了皺眉,按住周翡的手腕,凝神片刻,喃喃道:“奇怪。”
段九娘說著,站了起來,圍著周翡轉了好幾圈,顛三倒四又喋喋不休地將枯榮手的來龍去脈又給吳楚楚念叨了一遍。除了“此功法非常妖孽,一個不鬨不好就要死人”外,吳楚楚這門外漢什麼都沒聽懂。
段九娘抬起頭問她道:“多久了?”
吳楚楚道:“一整天了。”
段九娘皺起眉,喃喃道:“奇怪……太奇怪了,按理說,頭一次接觸枯榮真氣的人,最多能撐三個時辰,撐不住的也就死了,能撐過去的,自然能一點一點將枯榮真氣化為己用,她怎麼一整天了還是這樣?”
吳楚楚淚流滿麵道:“我怎麼會知道?”
段九娘自從瘋後,凡事便不去深思量了,乍一動用塵封的腦子,好似個癱了八年的人練習用腿行走——基本使喚不動,隻好驢拉磨一般地原地團團轉。
吳楚楚被她轉得眼暈,用力回憶了一遍方才段九娘那一堆雲裡霧裡的話,心裡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便急急地說道:“夫人,你方才說,你師父不肯將枯榮手全部傳給你們?”
段九娘皺著眉道:“那老鬼不安好心,不是存心想教我們,根本是打算拿我們給他練功用,自然不肯全心全意的教。”
吳楚楚沒太懂什麼叫做“給他練功用”,便忽略過去不去細想,又掰著手指說道:“枯可以傳榮,榮可以傳枯,也就是說,一個練榮手的人隻能給練榮手的人傳功,對著枯手則不行?”
段九娘道:“那個自然。”
“所以最後剩下兩個人,一枯一榮,互相之間誰也沒法幫誰練功,這倒也講得通。可是我聽夫人方才說,你學藝三年後,師門剩下五個師兄弟,那麼想必除了令師兄外,都是枯手,令師倘若不安好心,為何不怕你們四個枯手互相傳功?”
段九娘理所當然地回道:“那自然是不行的,枯榮手乃是世上最強橫霸道的內功心法,速來唯我獨尊,不與彆家功夫相容,除非剛開始就修習了枯榮二氣,否則三年之後內功小成,再引入一股截然相反的枯榮真氣,豈不是找死?”
吳楚楚不祥的預感成了真,頓時臉色煞白。
段九娘不耐煩地問道:“又怎麼?”
吳楚楚緩緩道:“夫人,阿翡練你說的‘彆家功夫’已經十多年了。”
段九娘:“……”
其實這道理,換個稍懂些武功的人,一聽就懂了,偏偏這裡隻有個想起一出是一出的瘋子和兩個外行,周翡倒是明白,卻根本沒機會說話。
段九娘愣了一會,繼而又滿不在乎地說道:“那是我疏忽了,可這也沒什麼,我瞧她以前的內功練的也是稀鬆二五眼,一點用場也沒有,倘若相衝,廢了以前的功法就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
吳楚楚一聽,心頭立刻更慘淡了——按這話說,死了重新投胎可也是“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周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不知被誰挪到了床上。她好像一輩子沒合過眼了似的,忍不住想陷進床裡躺個地老天荒,然而很快,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自己身上是軟的,手腳都沉重得不像原來長的那副!
周翡愣了片刻,腦子裡“轟隆”一下炸了,瞬間,真是百八十條瞌睡蟲都跑光了,她用力抓了一把床褥,想將自己撐起來,不料那些磨破的指尖和斷裂的指甲好不容易止了血,被這一抓又重新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