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雲沉和花掌櫃對視了一眼,全都是一臉震驚。
隻有周翡感覺自己將脖子以上落在了三春客棧,還在納悶地想:“山川劍不是死了嗎?怎麼交?”
殷沛被花掌櫃卡著喉嚨,眼珠瞪得都快要從眼眶裡離家出走,目光化成錐子,仇恨地釘向謝允。
謝允笑了笑,說道:“你先是說,那九龍叟不過二流,連你都要巴結,他帶來的一幫手下更是嘍囉,又說你騙出九龍叟,一不小心弄死了他,所以青龍主要追殺你——少年,你自己聽聽,這前後的說法哪一句對得上?勞駕編瞎話也費點心,都不過腦子。”
聽瞎話也沒過腦子的周翡飛快的眨了一下眼。
她方才就覺出有點不對勁,隻是沒細想,這會聽謝允說出來,才明白不對勁在何處,周翡心道:“哦,鬨了半天追殺他是因為他偷了青龍主的東西,還糊弄九龍叟那大傻子給他保駕護航。”
殷沛一瞬間有些慌亂。
謝允又說道:“要不是猜出那把山川劍可能在你手上,你真以為花言巧語幾句,就能讓本王撈你一回?你是覺得我傻呢,還是斷袖呢?”
殷沛氣得臉紅脖子粗,很想呸他一臉,然而一時想不出詞——他不可能在青龍主麵前自曝自己的出身,哪怕罵起大街來都要斟詞酌句、謹防說漏嘴,好生不爽快。
青龍主慎重地問道:“我說南朝大將為什麼會無端出現在此地,不知閣下是哪一位貴人?”
謝允笑了一下,沒吭聲。
一般這種情況,他仙氣飄渺的一笑完,就應該有個有眼色的手下人站出來,替他宣布“我家王爺是誰誰”。
可是謝允笑完,再放眼四周——發現身邊沒有配備這個角色。
紀雲沉和花掌櫃全都不明所以。
謝允隻好隱晦地給周翡使了個眼色,周翡莫名其妙地看了回去,跟他大眼瞪小眼,全然沒有接收到端王殿下的排場——謝允好不胸悶,敵人來得突然,友方陣營裡沒有一個能接住他的戲的!
就在他頭皮發麻地琢磨著怎麼把形象圓回來的時候,終於有人出麵救場了。
隻見吳楚楚一攏雲鬢,走上前去,衝那青龍主盈盈一個萬福,輕聲細語道:“我家王爺封號為‘端’。”
謝允“啪”一下將扇子打開,表麵上可有可無地點了個頭,其實在風度翩翩地扇自己身上往外冒的冷汗。
吳楚楚大家出身,舉手投足間的氣質同一乾江湖泥腿子天差地彆,一開口就好像有清風飄過,恰如亂葬崗中長出了一朵嬌貴的名品蘭花,因為太過賞心悅目,反而格格不入地讓人有些恐懼……尤其是青龍主這種多疑的人。
吳楚楚說完,低頭抿嘴一笑,便又回轉到謝允身後。心跳得快從嗓子眼滾出去了,要不是之前跟著周翡,一路從兩個北鬥包圍的華容城中闖出來,也算見過了風浪,方才她腿哆嗦得能不能站穩都不一定。
青龍主大概做夢也不會想到,他這惡貫滿盈的四大魔頭之首,有朝一日能讓個倆手抱不動半桶水的小丫頭給糊弄了。
正這當,也不知怎麼的那麼巧,山間又來了一陣風,簌簌的風刷過林間,好似有人竊竊私語似的,青龍主心裡有鬼,便覺得哪裡都有鬼,頗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周翡雖然當不好報名的丫鬟,但當個打手還是十分兢兢業業的,她背在身後的手緩緩推開刀鞘,“嗆”一聲在山間回蕩出老遠,竟無端有種肅殺感,居高臨下地朝著青龍主一笑。
謝允笑道:“這東西是不是你的,你心知肚明,世上隻有苦主討還自己東西的道理,其他人都名不正言不順,如今,那苦主骨頭渣子都爛沒了,咱倆爭搶山川劍,都隻能算賊,青龍主這樣的前輩,想必不會乾出‘賊喊捉賊’的齷齪事吧?”
青龍主的臉色不太好看。
謝允說完,看也不看青龍主和他那一大幫神神叨叨的狗腿子,轉身就要往山上走。
此時,他整個人的氣勢簡直難以形容,單是這一個拽得二五八萬的背影,周翡感覺他拿出去逼宮造反都夠用了。
青龍主在聞煜手下吃了大虧,幸好飛卿將軍中途不知有什麼事,走得很匆忙。
越往南,南朝後昭的勢力越大,聞煜他們這些個“朝廷鷹犬“自然也就能越猖狂,青龍主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匆忙帶出來的幾個人,一時底氣不足,遲疑著愣是沒敢往上追。
青龍主不是沒懷疑過那自稱“端王”的小白臉是故弄玄虛玩空城計,可聞煜其人,他親眼見了,還親自吃了一頓虧,那飛卿將軍當時就言明,三春客棧中住了“貴人”,這麼看來應該就是端王。
按照當時的情景,是聞煜放了他一馬,而不是他把朝廷大軍擊退了,那聞煜有什麼理由不跟在他家主人身邊,乃至於跟他玩“空城計”?
謝允裝得實在太像,再加上前因後果,青龍主不由自主先信了三分。
謝允讓吳楚楚走在最前麵,中間是緊繃的紀雲沉和掐著殷沛不讓他亂說話的花掌櫃,周翡作為除了“身有殘疾者”與“還不如殘疾人”的唯一一位,彆無選擇,隻好提刀斷後。
謝允其實方才一掃青龍主的站姿,就知道他受了傷。聞煜本人不見得鬥得過這臭名昭著的大魔頭,但架不住他手下兵多,而且個個令行禁止——倘若不是青龍主先有傷在身,哪怕他今天唱的不是空城計,是真有後援,也不見得唬得住人家。
如今這山間乍看平靜一片,他越是表現得有恃無恐,青龍主就越是得好好掂量。
謝允不相信那大鯰魚會不貪生怕死——真正的狂徒,幾十年如一日的專門乾壞事,實在很難經久不衰。
他們一步一步往前走,青龍主神色莫測地站在原地,目光有如實質,連周翡都感覺到了如芒在背,此時,他們這些人的小命全然在青龍主的一念之間。
她拚命豎著耳朵留神背後的動靜,走出老遠去仍然不敢放鬆,音樂聽見背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周翡的手在刀柄上按了兩下,不敢回頭,隻好靜靜地數著自己的心跳,想道:“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