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說話靠譜……”
馬車轆轆地往前滾著,拉車的馬屁顛屁顛地邁著四方步,周翡把謝允獨霸的車夫寶座搶走了一半,手裡無意識地玩著一根馬鞭,全無心欣賞沿途靈山秀水,麵色有些凝重。
謝允抗議道:“我說話本來就靠譜,你見過幾個人能像我一樣,滿天下的大事小情都如數家珍的?”
耳朵長嘴碎有什麼好驕傲的?
周翡沒心情跟他打嘴皮子官司,擺擺手,簡單粗暴地說道:“按著你那個‘層次’的說法,我頂多是個二流貨色。”
謝允哼了一聲,接道:“狀態好的時候能算。”
周翡翻了個白眼:“你聽見那說書的把我說成什麼了?”
謝允搖頭晃腦道:“連跳兩級,技壓頂尖高手,直接奔著一代宗師去了——彆的宗師不值一提,個個胡子一把孩子一幫,在青春貌美這點上就遠不及你,聽得我都快給你跪下了,大俠,小的以後不乾彆的了,專門給你趕車行嗎?你打算什麼時候上天把玉帝那老兒捅下來?”
吳楚楚莫名其妙地掀開車簾,探出頭來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呃……不對,你們倆又開始說話了?”
謝允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們在說一代名俠‘周斷刀’的故事。”
周翡:“……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
“不信,”謝允有恃無恐道,“把我踹下去,周大俠能把馬車趕到南疆去。”
周翡:“……”
謝允仍不肯見好就收,沒完沒了道:“就你這種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大俠’啊,到時候弄不好真得去要飯。對了,大俠,你會唱‘數來寶’嗎?要不然我臨時教你幾句?”
周翡忍無可忍,一腳掃了出去,謝允就好像一片靈巧的樹葉,輕輕地“飄”了出去,在半空中打了個驚險又好看的把式,風度翩翩地掠上了車頂,好整以暇地往下一坐。
吳楚楚下意識地伸手蓋住自己的腦袋——怕他老人家將車頂坐塌了。
周翡重重地在馬身上抽了一鞭,也不知她是趕得不得法,還是拉車的駑馬屁股上有老繭三尺厚,怎麼也不肯再加速,那馬死豬不怕開水燙地扭了扭,依然是不緊不慢地往前溜達。
周翡怒道:“這其實是踩了高蹺的驢吧。”
她聽了歌女那段聳人聽聞的“武林軼事”,足有好幾個晚上沒睡好,一會夢見北鬥四聖湊了一圈太極八卦來圍攻她,一會夢見她娘拿腰粗的鞭子把她當陀螺抽,抽得她足足踮著腳轉了好幾百圈,第二天睜眼醒了還在頭暈眼花。
可是這麼沒煙兒的謠言究竟是怎麼傳出來的?
周翡忽然皺皺眉,想出了一種可能性,問車頂的謝允道:“你說會不會是沈天樞在背後陰我?”
“怎麼陰?”謝允的聲音從車頂上傳來,“昭告天下,說自己敗在了一個黃毛丫頭手上?”
周翡:“……”
也對,沈天樞他們那幫成名已久的大壞蛋,乾不出這麼丟人現眼的事——再說大動乾戈地對付她一個無名小卒,也實在沒什麼必要。
謝允又慢吞吞地說道:“你不經常在江湖上跑,可能不太清楚,大家夥對北鬥積怨很久啦,每隔十天半月,就有一條貪狼星被個什麼野孩子打得滿地爬的謠言,連沈天樞自己都計較不過來了,一般不會有人當真。”
周翡奇怪道:“誰閒得沒事編這種謠言,有意思嗎?”
“有啊,”謝允十分逍遙地晃蕩著兩條長腿,“所有人都在泥沼裡憤世嫉俗的時候,總是希望能有個英雄橫空出世的。不過呢……你的情況特殊一點,巧就巧在青龍主真死了。”
三春客棧旁邊魚龍混雜,誰也不知道窗戶縫後麵有多少個伸著脖子看熱鬨的,周翡在三春客棧跟九龍叟大打出手確實鬨了好大動靜。
後來在衡山,除了他們仨和殷沛,其他人都死在密道裡了——殷沛連自己姓殷都不想承認,想來也不會大庭廣眾之下造謠或者澄清什麼。
反正破雪刀真的在三春客棧出沒過,沒多久青龍主就不明不白的死了。
從局外人的角度一想,好像還真有點像真的。
華容的事想必大抵是道聽途說,三春客棧的事卻能以訛傳訛。
一個初出茅廬的少年人,真敢單挑青龍主,贏了人頭後飄然而去……那她挫敗沈天樞的事聽起來頓時顯得真了不少。
周翡乾巴巴地說道:“我娘肯定會打死我的。”
謝允從車頂上探出一個頭來:“你還有心事想你娘?唉,真是不諳世事。阿翡,我勸你啊,從現在開始夾起尾巴做人,能不動手儘量彆跟人動手,在回蜀中之前也儘量裝死,讓他們傳去,隻要你不露麵,不闖新禍,他們過一陣子就忘了。”
周翡想得比較簡單,她倒不是怕彆的,主要李瑾容都一直說自己沒得到破雪刀的真傳,她自己不過學了一點皮毛,就整天讓人“傳人傳人”的叫,感覺還不夠給祖宗抹黑的,因此當時哼了一聲,算是同意了謝允的話。
可能是前一段時間過得太驚心動魄,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簡直堪稱太平。
謝允寫完了他那出荒謬的新戲,周翡則終於把馬車趕順溜了,吳楚楚也越來越沒有大家小姐的矜持。
不知是不是突然有了來自外界的壓力,周翡好像是個臨時抱佛腳的學童,每天膽戰心驚地擔心彆人揪住她“考試”,隻有抓緊一切時間,不分晝夜地磨練起她的破雪刀來。
連吃飯的時候她都不閒著,周翡時常吃著吃著眼睛就直了,一眨不眨地盯著筷子尖。
謝允將筷子伸過去,十分手欠地在她眼前晃了晃:“哎……”
周翡想也不想,手腕一翻,便以木筷為刀,一招“分海”敲了過去,謝允的筷子應聲而折。
謝允:“……”
吳楚楚隻好忍無可忍地出麵調停:“食不言寢不語,打架也不行!”
當然,周翡也沒有太過躲躲藏藏,畢竟,沒人猜得到所謂的“南刀傳人”長成這樣,在一路上越發千奇百怪的江湖謠言中,周翡的形象已經從一位“五大三粗扛大刀的女俠”,變成了“青麵獠牙一掌拍死熊的大妖怪”。
一路平平安安地到了邵陽,謝允的“寒鴉聲”正式完稿,三人也便安頓下來。
傍晚時分,謝允動手給自己改頭換麵一番,他給自己貼了兩撇小胡子,還不知怎麼塗塗抹抹了幾下,在臉上弄了幾道皺紋,一轉身,他就從一個翩翩風度的公子哥打扮成了一個滿口“嗚呼哀哉”的中年書生,惟妙惟肖,幾乎是大變活人。
謝允酸唧唧地整了整自己的領子:“現在老朽就是‘千歲憂’了,怎麼樣?”
周翡如實評價道:“你要是往小碟子裡一躺,吃餃子的時候可以直接蘸。”
謝允拿扇子在她頭頂一拍:“丫頭無禮,怎麼跟老爺說話呢?”
周翡伸手撥開他的狗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