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林大喝一聲,一把搶過旁邊一個弟子手中的長木倉,便前去身先士卒。
千鐘掌門的硬功何等紮實,張博林寶刀不老,乍一衝進人群裡,便好似一顆實心的鐵球入了水,嘩啦一下,頃刻便橫掃了一大片黑衣人,長木倉重重地砸在地上,兩指厚的石板路當即成了過油炸透的薄餅,酥脆非常,裂出了一塊猙獰的“蜘蛛網”。
不說敵人,連自己人都被他老人家這石破天驚的一出手嚇了一跳,李妍飛快地往後退了半步:“我的親娘……”
她大呼小叫完,卻沒收到附和,偏頭一看,見周翡拄著長刀,越過打成一團的敵我雙方,遙遙地看著一個人。
那人站得太遠了,看不清多大年紀,隻依稀有個輪廓,仿佛是個長身玉立的男人,他身穿大氅,領口一圈雍容過分的狐狸毛,也不怕在蜀中捂出痱子來,手中一把折扇,腰間掛著佩劍,乍一看,幾乎跟謝允一個騷包德行,根本看不出哪比彆人高明……如果不是他腳下踩著一根樹杈。
不是粗大的主乾,那是一棵樹上最細、最脆的小枝,約莫隻能禁得住幾隻螞蟻,恐怕連蜜蜂都能判斷出“此地不宜久留”。
細細的樹杈隨著林間的風來回搖擺,樹葉瑟瑟地抖著,似乎時刻準備落葉歸根,而這男人就是穿著一身隆重的衣服,踩著這樣一根輕飄飄的樹杈,老遠一看,簡直是懸在半空。
下一刻,他好像察覺到了周翡的視線,腳下突然一動。
那人影一路踩著林間樹梢,轉眼飛掠到了四十八寨眾人近前,炫技似的,一路上腳尖竟然沒沾地,過處草木不驚,根本看不出他是在哪借力的!
這身法快得幾乎讓人眼前一花,說不出的壓迫力當即被那獵獵作響的大氅裹挾而來,叫人忍不住想往後退——除了趙秋生等老一輩的高手,連林浩都沒能站在原地。
唯有周翡一動沒動,神色竟然還十分平靜,在一群年輕弟子間顯得分外鶴立雞群,林浩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周翡這回真不是裝的,來人輕功卓絕,太過卓絕了——讓她一看就不由得想起了謝允,一和謝允聯係在一起,眼前就算來個天尊下凡,也沒法激起周翡的半點敬畏之心。
她非但不慌,心裡還飛快盤算起這個陌生人是誰——北鬥七個人,死了個廉貞,剩下貪狼、祿存、武曲她都已經見過……所以來人是巨門、破軍還是文曲?
這時,一直沒吭聲的謝允終於開了口,他輕聲介紹道:“‘清風徐來’,多半是穀天璿。”
“巨門。”周翡已經看清了來人,那穀天璿是一副俊俏書生的模樣,雖然年紀不小了,卻依然堪稱英俊瀟灑,一雙桃花眼尾上拖著幾道細細的紋路,仿佛還盛著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周翡皺眉道:“我感覺不太好,據我所知,北鬥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單打獨鬥’,來得不可能隻有他一個人。”
趙秋生再剛愎自用,聽了這句話,也不由得轉頭瞪向周翡,問道:“你怎麼知道?”
周翡飛快地抬了抬嘴角,露出一個乾巴巴的苦笑:“不瞞趙叔,我這回出門一趟可算收獲頗豐,都快把北鬥認全了。”
雖然即使這樣,到了生地方依然找不著北……
趙秋生一愣,他知道周翡不愛說話,但說話便很算數,沒事不扯淡,聽著這一句駭然,他心下不免駭然,頭一次疑惑起她在外麵都遇上了什麼事。
還不待趙秋生細想,林浩便問道:“周師妹,那依著你看是怎樣?”
周翡大部分時間隻負責拔刀,很少負責“看”,聽問,她下意識地看了謝允一眼。
謝允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放開了她的手,站在兩步之外,正在不言不動地注視著她,他目光沉靜而且溫和,映著些許清澈的星光,卻絲毫沒有替她說話的意思。
“這不……”
周翡本能地心虛,差點脫口說出一句“這不過是我個人之見,不一定對”,可是話差點滑出嘴角的時候,她驀地想起謝允教她的第一條原則,當即堪堪一合牙關,將這句話後麵幾個字一口咬斷。
她沉吟片刻,說道:“這不對勁——林師兄你看那邊,北鬥的黑衣人並沒有我想象得那麼多,而鳴風更不過是我四十八寨中其中一支,就算是裡應外合,他們有什麼把握取勝?”
周翡用這兩句話理順了自己的思路,心裡飛快地回想起山穀中帶人抄木小喬後路的童開陽,華容城外親自去綁了祝家少爺的仇天璣,越說越有底,後麵的語氣便貨真價實地篤定起來,她接著又道:“穀天璿千裡迢迢地趕到蜀中,又好不容易找了個大當家不在家的時機,正值寨中群龍無首,還出了內鬼,到處人心惶惶,這麼好的機會,如果是我,我絕不會帶著這一點人來打一場沒有把握的仗。”
“我會故意在洗墨江弄出一場大動靜,將各寨精銳都引來這裡,然後……”
周翡對上林浩的目光,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剛剛換上的崗哨本就人心惶惶,一旦此時受襲,身後又一時等不到援手,必然加劇慌張,十成的戰鬥力剩下五成就不錯——此時四十八寨的防衛正好是最脆弱的!
林浩何等精明,大略聽了個音便立刻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他背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匆忙間,隻來得及衝周翡點一下頭,便接連點了十幾個“飛毛腿”,掉頭就走。
林浩年紀輕輕就坐上長老堂不無道理,他叫人將手中燈籠掛在樹上,隻留下幾個舉火把的,其他大部分人手都跟著他靜悄悄地離開,撤退得分外不動聲色。
四十八寨中密林掩映,倘若不走近了看,隻能通過人手中的燈火判斷對方人數,一時居然無從查覺,連周翡都不知道他把人調走了多少。
而此時眼前局勢已經不容她再操心彆的。
穀天璿將手中折扇搖了搖,“啪”一下合上,目光掃過眼前以長老堂為首的四十八寨各大門派,遙遙一拱手,笑道:“不速之客深夜來訪,主人家見諒了。”
趙秋生與張博林雖然不怎麼對脾氣,此時在北鬥麵前一致對外,倒也十分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