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翡看向霓裳夫人,霓裳夫人也正好回頭看她。
此時四下並不清淨,興南鏢局留下一群幫忙的人都在,因此兩人誰都沒說話,隻是對視了一眼,便各自若無其事地移開視線。
所謂“心照不宣”,其實也不需要特彆多的默契,隻要兩個人了解的內情差不多,心裡在又恰好在想同一件事,就很容易通過細微的表情領會對方的意思。
周翡心裡想的是:“是我魚太師叔當年中過的那種毒嗎?”
霓裳夫人用輕輕一眨眼代替點頭,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答案——不錯。
周翡深吸一口氣,負手將望春山背在身後,沉默地站了一會,瞥向謝允。
謝允手長腳長,方才被她粗暴的扔在拉草帽的小推車上,身上不免有好多地方蹭著地,這會粗布的外衣上沾滿了塵土,裡麵包裹著窩窩囊囊的大棉衣,穿出去能直接加入丐幫。他的眉心微皺著,或許是因為粘的皺紋掩住了幾分精氣神,顯得十分疲憊,看起來落魄極了。
周翡低聲問道:“夫人有辦法嗎?”
霓裳夫人意味深長地回道:“我要是有辦法,方才被我擠兌走的那對‘大馬猴’,恐怕就不會到永州來了。”
這話在外人聽來,似乎前言不搭後語,全然不知她所雲。
周翡的目光卻輕輕一閃,從霓裳夫人這句話裡聽出了幾重意思——
第一,魚老他們當年解毒,與海天一色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第二,霓裳夫人顯然了解海天一色的部分內情,卻並不是擁有者,那麼很可能她在邵陽說的話是真的,她就是個“見證守秘”的人。
第三,猿猴雙煞果然是為了海天一色來的,此時在永州城裡的很多人恐怕都是被那小小的水波紋吸引來的。
依照林伯所說,羽衣班雖然如今不怎麼在江湖上走動,但二十多年前,也曾經位列四大殺手。
殺手做的自然是取人性命的行當,什麼樣的秘密會去請一個殺手來做見證和保密人呢?
然而此時,在大庭廣眾之下,周翡實在不便開口探尋這麼敏感的真相,這些盤根錯節的想法在她腦子裡隻停留了片刻,隨即便被她抹擦乾淨了。
周翡輕輕吐出口氣,衝霓裳夫人行禮道:“多謝夫人——呃,還有一件事想請夫人幫個忙。”
片刻後,打發了閒雜人等,李晟幫忙將謝允安放在一間新開的客房中,問周翡道:“鎖哪?”
那是一個樣式古怪的手銬,鎖扣處機關嚴謹,顯得十分厚重,手銬有一對,中間有鐵鏈子連著,一端鎖著謝允,一段還打開著。
此物名叫“天門鎖”,鑰匙有九把之多,而且解鎖時必須按順序。這是羽衣班主霓裳夫人借的,保證結實,這位前輩的原話是:“彆說區區一個他,就算一邊鎖著李徵,一邊鎖著殷聞嵐,隻要沒有鑰匙,他倆也掙不開。”
霓裳夫人給的東西很有保障,堪稱童叟無欺,至今連一條裂紋都沒有的“望春山”就是最好的佐證。
周翡聽李晟這麼一問,猶豫了一下。
把這廝縮在床上是指定不可行的,謝允在兩大北鬥夾擊下都能不露敗相,想必不會對受潮的床板床柱一籌莫展。
還沒等她想好,李晟便道:“鎖在你手上肯定不行,他是男的你是女的,不方便。”
周翡:“……”
她原地將這話消化了好半晌,卡在嗓子眼裡那口氣才算順過來:“李晟,你是不是想打架?”
李晟拎著手裡的鋼鎖,神色是大哥似的嚴肅,顯然並沒有開玩笑。
周翡惱羞成怒,然而不便和李晟當麵爭論這種事,因為怎麼說都彆扭,於是隻好遷怒到謝允身上,靈光一閃想出一個損得冒煙的主意,說道:“鎖他自己腳踝上。”
李晟:“……啊?”
周翡一把推開他,自己動手,將謝允擺出一個蜷縮的姿勢,搶過李晟手裡的鎖,把天門鎖的另一端“哢噠”一下,銬在了謝允的腳腕上,那鐵鏈約莫有一尺來長。
這一鎖,謝允倘若再想跑,哪怕他輕功蓋世,也隻有“團成一團在地上滾”和“貓著腰單腿蹦”兩種姿勢了。
李晟蹭了蹭自己的鼻子,暗自打了個寒戰,頭一次覺得自己小時候將周翡得罪得有點狠。
他連謝允是怎麼被抓住的前因後果都沒來得及細問,便敷衍地告了個辭,貼著牆根跑了。
客房中終於隻剩下一個周翡和一個淒慘的謝允。
周翡在謝允清淺的呼吸聲中反複踱步,然而章程不是用腳丫子踩出來的,直到她把自己轉暈了,才隻好停下來,順手將謝允腰間的笛子取過來,擺弄了片刻,學著他的樣子吹了幾下。
她沒學過,自然吹不出聲來。
笛子在她手中“噓噓”的,好像一直在嘲笑她。
周翡一邊百無聊賴地瞎吹,一邊思量著,是否還要再單獨拜會一次霓裳夫人,再求她說一說這“透骨青”,哪怕透骨青她不甚了解,是不是還能求她說說海天一色?
忽然,周翡不知胡亂按了哪個孔,瞎貓碰了死耗子,那啞巴笛子突兀地響了一聲,短促又尖銳。
周翡自己把自己嚇一跳,茫然地看了看這根小木管,好像沒弄清它怎麼還會出聲。
突然,她驀地抬起頭來,目光微凝,盯住門口,隨手將那破笛子扔在謝允的枕頭上,謹慎地拎著刀走到門口,一把拉開房門。
門外果然有人,來人正抬著手準備叩門,一下落空,跟周翡大眼瞪小眼片刻,卻是他背後的蛇等得不耐煩了,催促似的發出“嘶嘶”的動靜——門口站的人居然正是那毒郎中應何從。
周翡看了一眼他背簍縫隙中時隱時現的蛇頭,雖然不至於害怕,也覺得有點頭皮發麻,猶疑地打量著麵前這毒郎中:“這位……”
應何從不知是從哪個山溝裡冒出來的,見了生人,他招呼都不打,家門也不報,直眉楞眼地遞過一個草帽——這草帽是周翡扔在謝允頭上的,被霓裳夫人揭下來之後,不知隨手放在了什麼地方,後來也就沒人在意了。
應何從將草帽翻過來,說道:“我看到有人不小心灑了點茶水上去,開水立刻就不冒煙了,伸手一摸,才知道這裡麵是冰涼的——我想見見那個中了透骨青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