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挖心掏肝的木小喬,大變活人的楚天權……等等諸多奇人怪事,李晟自以為已經看得不少了,可單就令人毛骨悚然這一點來看,以上諸多妖魔鬼怪,還真沒有一個比得上殷沛。
就連看見什麼都想較量一二的楊鬥雞都二話沒說,提起斷雁刀便撒丫子跟著他們跑了。
一行人同先一步退出戰圈的吳楚楚和李妍彙合,裹挾著一幫老弱病殘,一路絲毫不停留地往約好的城外跑去,趕路了一天一宿,方才落腳。
永州城仿佛成了一口煮著沸騰毒水的大鍋,稍不注意便會被飛濺的毒液濺個魂飛魄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直到眾人逃離了這是非之地,在一家小客棧裡落下腳來,朱瑩還在不住地哆嗦。
“放心住一晚上吧,”楊瑾同掌櫃的說了幾句話,轉回來將紅色五蝠令扔回到李妍懷裡,說道,“這是行腳幫的客棧。”
李晟聞言回頭看了一眼,客棧很小,掌櫃的得兼任大廚,廚房的簾子沒拉,那掌櫃正手持一把大砍刀,在後廚剁排骨,刀光冷森森的。仿佛察覺到了李晟的目光,那掌櫃抬起頭來衝他一笑,露出一口慘白的牙。
李晟忙端起他對外人時世家公子似的溫文爾雅,客氣地衝那掌櫃拱手致謝,回過頭來,卻自己長出了口氣,後脊梁的冷汗還是一層一層的往上反——從前聽人說“江湖險惡”“江湖快意”,險惡的地方他向來隻當耳旁風,隻記得“快意”二字,傾慕不已。
非得他自己仗著劍、不知天高地厚地走一趟,才能知道深淺,不必提外麵那些動輒磨牙吮血的大魔頭,便是這邊陲處的小小客棧,倘不是有楊瑾和李妍手上那隻五蝠令,晚飯桌上的包子肉餡便指不定是誰身上剁下來的。
原來險惡才是常態,快意不過一時,而且你快意了,便必有人不快意。
李妍不會看人臉色,沒注意李晟臉色不好,目光在疲憊的眾人身上掃了一圈,她賊頭賊腦地伸出爪子扒拉了李晟一下:“哎,哥,我跟你說……”
李晟本就心裡鬱悶,見了她更是心頭火起,二話沒說,直接扣過李妍的掌心,拿起筷子便打。
李妍驚呆了,好不容易忍住了沒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嗓子叫出來,手心幾下便被李晟抽出了一排紅印,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李晟將木筷往桌上一拍,冷冷地地李妍道:“你還有臉哭?‘平時不用功,將來出門在外有你後悔的時候’,這話姑姑說過你沒有?我說過你沒有?今天算你運氣好,可你難道打算這輩子都靠撞大運活著?”
李妍扁扁嘴,她小事上雖然慣常任性,正經事上卻不大敢跟大哥嗆聲,尤其這會出門在外,連個給她撐腰的都沒有。她哭也不敢使勁哭,自己坐一邊抽抽噎噎,把袖子抹得一塌糊塗。
旁邊楊瑾好似見識了一種全新的動物,頗為受驚,摟著他的雁翅大環刀將屁股底下的凳子挪遠了,警惕地瞪著李妍。
李晟到現在一閉上眼,都能想起自己被丁魁困住,一偏頭發現李妍她們不見了時的心情,越發氣不打一處來,沉著臉瞪李妍,瞪得她抽噎也不敢了,憋得臉色通紅,大氣也不敢喘。
楊瑾又將凳子挪了一掌遠,心道:“她要炸了。”
吳楚楚實在過意不去,隻好低聲道:“是我不好,是我拖累……”
李晟一擺手,他好似臉上掛了兩個切換自由的麵具,對李妍從來沒好臉,但一轉向彆人,態度便又讓人如沐春風了。
“不礙吳姑娘的事,”李晟一垂眼,說道,“舍妹不成器,叫諸位看熱鬨了。”
李妍實在憋不住,急喘了幾口氣,哭得把自己噎住了。
吳楚楚在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手搖了搖,小心地轉移著話題,說道:“那個戴麵具的青衣人,我以前見過的。”
她三言兩語便將殷沛、紀雲沉與鄭羅生的恩怨交代了一遍,末了又有些疑惑地說道:“我雖然不懂,但上一次見他的時候,他好像並沒有這麼厲害的身手,今日再見,覺得他整個人都有點古怪。”
眾人很快被她這一番曲折的故事攝去了心神,訓妹的忘了訓,委屈的也總算有機會將鼻涕擤乾淨了。
“山川劍的後人?”楊瑾先是麵露向往,隨即想起那被吸乾的玄武門人,又皺起了眉,“怎麼會長成這樣?你們中……”
“我們中原人沒一天到晚不好好練功走邪魔外道!”李妍帶著濃厚的鼻音打斷他。
“也不能那麼說,”李晟想了想,說道,“功夫一道,有幾十年如一日練出來的,也不乏有劍走偏鋒的高手,隻是無論花什麼,都得有代價,想攀絕境,必臨險峰,你們看著他是一步登天,但背後付出的代價也必然極大,相比起來,花花功夫和心思反而是最穩妥的,也不必非議……隻是我沒看明白,他是怎麼把那人吸乾的?”
吳楚楚和李妍都沒有親眼看見,李晟離得稍遠,唯有楊瑾遲疑了一下,說道:“我倒是看見了一點。”
三個人六隻眼睛都落到他身上。
楊瑾平常不拘小節,袖口總是輕輕挽到手腕朝上一點,露出來一小截手臂,他說到這裡,手臂上居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不確定看沒看錯……”楊瑾遲疑道,“但是那具乾屍死之前,身上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就是皮下似乎有個什麼活物,不知是什麼東西,正好爬到他臉上的時候,我看了一眼。”
他好像怕自己說不清楚,沾了一點水,在桌上畫了一坨:“大約這麼大,就是這個形狀。”
楊瑾成功地將雞皮疙瘩傳染給了其他人。
半晌,吳楚楚才開腔,她攏了攏外袍,低聲道:“我好像有點冷。”
李妍:“我也……慢著,誰把門打開了?”
李晟探手按住了腰間雙劍。
小客棧關上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大了,跟後廚正好來了個臉對臉的穿堂風,方才還在各自低聲說話的客棧大堂裡頃刻間鴉雀無聲,“叮”一聲輕響分外紮耳朵——那是門簾上的小珠子撞在鐵麵具上的動靜。
李晟心裡“咯噔”一下,心道:“白天不能說人,晚上不能說鬼,老話還真是誠不我欺。”
噩夢似的殷沛出現在門口,慢條斯理地伸手見門簾攏成把,輕輕拂到一邊,負手走進客棧中,他目光四下一瞥,十分浮誇地歎了口氣:“瞧瞧,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殷沛露在鐵麵罩外麵的臉比方才更紅了,好像抹了劣質的胭脂,臉頰和嘴唇紅得妖異,脖頸雙手卻慘白得發青,單看這幅尊容,好似已經能直接推到墳頭上當紙人燒了。
不知誰不小心失手打翻了杯子,打碎杯子的動靜格外紮眼,殷沛轉臉看向吳楚楚,楊瑾緩緩將斷雁刀推開了一點。
殷沛對吳楚楚問道:“以前跟你一起的那個野丫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