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月朗星稀,燈火亂撞,亂七八糟的光影交疊在一起,又不時有人走來走去,亂哄哄的轉得人眼前暈,周翡卻在目光掃過人群的時候看見了吳楚楚口中某“李公子”。
李妍不知道哪去了,沒跟他在一起,李晟混跡在一幫跟他一樣時刻準備去選秀男的翩翩公子中,好似十分如魚得水。
周翡心中十分詫異,心道:“我都在東海裡遊一圈回來了,怎麼還能碰見這個倒黴蛋?真是孽緣。”
李晟沒看見周翡,他正虛頭巴腦地端著個酒杯跟周圍的人“推杯換盞”,小酒杯不過一口的容量,周翡眼睜睜地看著他足足跟二十個人碰過杯,半天愣是沒見他倒過一次酒,不知道那些大傻帽怎麼讓他糊弄過去的。
隨即,周翡還發現,李晟一直盯著一個方向。她順著李晟的目光來回掃了兩遍,沒注意到有什麼異常,正在納悶,突然,有個醉漢東倒西歪地從人群中穿過。
醉漢哼哼唧唧地唱著一首特彆下流的市井小曲,不少粗野的草莽漢子圍著他哄笑,他卻也不以為恥,走到哪便去人家桌子上摸酒壺,沿途禍害了一路,最後晃晃悠悠地來到了最角落的一張桌上。醉漢一屁股坐下,伸手便去摸桌上一排沒動過的酒壺。周翡吃了一驚,因為她直到這時才發現,那角落裡居然坐著個黑衣人。
那是個身形瘦削的黑衣男子,麵容清臒,兩鬢斑白,整個人便好似融化在了夜色裡一樣,很容易就被忽略過去。
周翡飛快地將目光轉回人堆裡,認為李晟盯的就是這個人。
這時,那黑衣男子抬頭看了對麵的醉漢一眼,方才晃晃悠悠的醉漢好像一瞬間酒就醒了,嘴裡的小曲竟戛然而止。片刻後,他不自然地站了起來,有些踉蹌地穿過人群,居然倉皇而去,而且走出老遠還頗為心有餘悸地回頭張望。
周翡有些納悶,見那黑衣男子坐姿端正,臉上蓄了胡須,目光平和,並不怎麼凶神惡煞,周翡盯著他看了幾眼,隨後居然看出點眼熟來,她搜腸刮肚地回憶了片刻,吃了一驚——因為認出此人就是當年在嶽陽城外傳她《道德經》與蜉蝣陣的衝霄子道長!
周翡心道:“他這是還俗了嗎?”
衝霄子雖與她萍水相逢,卻間接救了她一命,讓周翡好歹沒被段九娘玩死,此時機緣巧合見了,於情於理她都該前去拜會一下,她當即打算穿過喧鬨的人群,往衝霄子那邊去。
不料她方才一動,那黑衣的衝霄子竟好似若有所覺,他猛地往這邊看過來,目光如電似的射向周翡,還不等她遠遠地致意,衝霄子便突兀地扭開了視線,好似躲債似的站起來,側身閃入人群中。
周翡莫名其妙地遭到嫌棄,十分不解,便要追過去。
可是好似整個齊魯之地的叫花子與小混混們全都來蹭飯了,不斷有礙事的人橫擋路,那老道衝霄子好似一尾滑不留手的黑魚,轉眼便要沒入人潮。
周翡:“前輩!”
而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一陣喧鬨。
一隊家仆抱著熱氣騰騰的壽桃從院裡麵送出來,剛好擋在了周翡和衝霄子中間,等他們過去,衝霄子已經不見了蹤影。
院裡笙簫鼓樂乍起,主人家還請了樂班來,女孩子清亮的聲音從裡院透了過來。
周翡拄著碎遮,一轉頭,發現李晟也不見了,她不由在原地皺起眉來,心想:“他認出我了嗎?可他躲我做什麼?”
這時,吳楚楚吃力地擠到她身邊,一拍周翡肩膀,衝著她耳朵大聲道:“你怎麼跑到這來了?”
她懷裡抱著一摞舊書,在擠來擠去的人群中小心翼翼地伸手護著。
周翡忙伸手替她接過一半,問道:“這是什麼?”
“柳老爺叫人送給我的,”吳楚楚道,“說是今日府上太亂,不能同我好好聊一回,萬分過意不去,便將多年心得寫來給了我。”
周翡:“……”
師父教徒弟都未必有這麼用心。
吳楚楚道:“咱們這麼走了是不是不太好,怎麼也得進去親自道聲謝吧?”
周翡也很想見識一下這位柳老爺是何方怪胎,聞言沒有異議,兩人便小心翼翼地擦著邊來到了內院。
院中桌椅板凳擺得滿滿的,連牆頭上都坐了人,中間搭了高高的台子,台上幾個水靈靈的姑娘各自吹拉彈唱,好不熱鬨。
兩人方才找了個角落站定,台上的女孩子們便集體一甩水袖,行雲似的齊齊退了場。
院裡“咣當”一下敲響了鑼,喧鬨的人群登時一靜。
座中一個喜氣洋洋的中年人站了起來,想必正是此間主人柳老爺,此人身高不到五尺,生得圓滾滾的,給他一腳就能滾出二裡地去,一笑起來見牙不見眼。
柳老爺站起來,沒急著發話,先是假模假樣地四下尋摸一番,找了一排台階,顛著小短腿往上爬了好幾層,而後手搭涼棚往四下一掃,見自己比其他站著的人都顯得高了,這才甚是滿意地點點頭,在眾人的哄笑中拱手道:“見笑,見笑。”
他拿自己的個頭開完玩笑,便怡然自得地整了整衣襟,朗聲道:“今日是我老娘八十四壽辰,俗話說了,‘七十三、八十四,那誰不叫自己去’……”
眾人又笑,戲台旁邊站起來個乾癟瘦小的老太太,精神矍鑠地拿著手中的扇子去砸他:“王八羔子,你咒誰呢?”
柳老爺抱著腦袋躲開老娘一扇子,他腦袋大胳膊短,十分滑稽,嬉皮笑臉道:“娘啊,你讓我說完——我偏不願意信這個邪,這才將大家夥都請來,熱熱鬨鬨地辦個大日子,什麼坑啦坎的,都給它踏平了!諸位今日肯來,肯賞我柳某人的臉,我都領情,一定得吃好喝好,多吃一口肉,便當是多給老太太壯一口陽……”
旁邊有人把酒都喝噴了,滿座哄堂大笑,八十四的老太太聞聽這通滿嘴跑馬,氣得一把抓起拐杖,指揮著兩個大丫頭攙扶,顫顫巍巍地要親自上前,將那柳老爺一拐子打下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