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沛衝周翡冷笑道:“齊門一幫臭牛鼻子,不好好念經,禁地裡居然藏著一隻涅槃蠱,這種人說的鬼話你居然也信!”
周翡手下連出三刀,“風”裡帶著些許北刀的意思,刀刀粘連不斷,專門挑著殷沛的破綻來,每每從他難以防護之處鑽入,她的刀法已是無常道,刀風帶出的“氣”更是無形無跡,縱然殷沛內力能深厚到刀槍不入的地步,那蠱母卻依然是一隻脆弱的小蟲,鋒利的刀風幾次險些碰到蠱母。
殷沛的武功全是來自掠奪,就沒有正經八百地修煉過什麼,不可能與周翡較量刀術,他便乾脆簡單粗暴,雙掌端平推出,以雷霆萬鈞之力撞向纖細的碎遮,想以蠻力折斷她的刀。
無論碎遮的主人生前是多大一個奇才,畢竟已經死了幾百年了,三尺青鋒雖餘遺恨,卻究竟隻是凡鐵一塊,而且因其刀極利、刃極薄,看起來比普通的苗刀還要脆弱一些,萬萬經不起這種純力量的摧殘。
周翡用壞的刀收尾相連擺一圈,大約能把四十八寨圍過來,對此情此景可謂經驗十足。
她立刻撤力,橫刀避其鋒銳,可就在這時,殷沛胸口的蠱母好似終於忍無可忍,竟振翅飛了起來,閃電似的擦著殷沛的手掌飛起,絲毫也不受他蠻橫的力道影響,它像一片機敏的葉子,剛好自風暴中心穿過,精準而毫發無傷。
那一息的光景,周翡直麵形容可怖的怪蟲,卻並沒有覺得恐懼或是惡心。
怪蟲避開殷沛掌風的軌跡在她眼裡無限拉長、無限清晰,一直以來盤旋在她心頭的某種若隱若現感覺好似突然被一支看不見的筆濃墨重彩地描了出來——
第一次她成功安撫□□內造反的枯榮真氣,讓兩股內息並行時流動在經脈中的氣息。
第一次麵對強大的對手,她氣力已竭,枯榮真氣自動運轉時的人刀合一。
第一次摸到每一式破雪的門檻。
第一次領悟到無常之刀起落的奧妙……
她在山崖峭壁間、在密林深處、在萬丈冰雪上,無數次地擦過生死一線。
她在夜半難眠時、枕碎遮於荒郊間,幕天席地,孤獨地仰望曠遠星河,無數次被想不通的瓶頸卡在後麵,覺得自己的刀法不進反退,而反複磨練的內力積累如指縫間沙礫,恍惚間生出難以忍受的痛苦,以為自己在武學一途上便會就此終結。
諸多種種於無聲無息間的詰問與磋磨,炸裂似的在周翡腦子裡一一閃過,而後倏地縮成一點,落到已經近在咫尺的貪婪蠱母身上。
周翡突然動了,她腳下好似毫無規律地平移半步,看也不看那母蠱,碎遮斜斜劃過,神來一筆地找到了殷沛掌風間那條最虛弱的線,幾無阻力地滑了出去,寒光四溢的刀刃毫發無傷地與殷沛擦肩而過,遺落的刀風割斷了他一縷垂在腮邊的亂發。
然後她的刀尖劃了個優雅的半圓,腳下踩在了蜉蝣陣的步調上,周翡人影一閃便不知怎麼晃過了殷沛,從他另一邊繞過,剛好圍著他轉了大半圈,隱在殷沛身後的刀尖放過正主,直指涅槃蠱母。
殷沛驟然變色,不管不顧地以身去護那涅槃蠱母蟲,隻聽“噗”一聲,碎遮割破了他肩角衣衫,瘦骨嶙峋的肩頭頓時皮開肉綻,未儘的刀風一下掀了他臉上的鐵麵具,露出一張瘦脫了形的臉……以及麵具遮擋的烏青的眼圈與皮肉開裂的顴骨。
殷沛一時呆住了,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天下無雙,沒料到竟有人能用一把還不如巴掌粗的刀傷了他。
“我不管你的涅槃蠱從哪裡來的,也沒想為了誰找你報仇,更不知道你與齊門有什麼恩怨,我今日不追究前因後果,也不與你論善惡陰陽,”周翡將目光從殷沛那張近乎毀容的臉上掃過,熟視無睹地說道,“隻要你把柳家莊的藥人和蟲子都收回來,就算現在你要帶著你那蟲祖宗走,我也不攔你。”
殷沛一手抓在自己的肩頭,枯瘦的手指戳進了那傷口裡,發黑的血汩汩冒出,方才差點被一分為二的蠱母短暫地安靜下來,靜靜地伏在他新鮮血肉上,吸食腥食。
那殷沛雙目微突,眼白上的血絲好似一張密密麻麻的大網,將喜怒哀樂一並網在其中,然後他張開血盆大口,瘋瘋癲癲地大笑起來。
“我不,”殷沛說道,“我偏不,實話告訴你,就算我死了,我的藥人也會活蹦亂跳的,足夠將那些個大義凜然的名門正派殺個乾乾淨淨。你能把我怎麼樣?周翡,你們那些為國為民的、道貌岸然的、名利雙收的,說誰該殺,誰就該死對吧?你們好威風,好厲害……我便要看看你們能厲害到什麼時候!”
周翡眉頭一皺:“損人不利己對你有什麼好處,你有毛病嗎?”
殷沛笑容好似安了個門,拉開就洪水滔天,合上便消匿無蹤,他剛才還露著滿口牙,下一刻,臉皮馬上繃成一麵鼓。
他恢複麵無表情,盯著周翡,輕輕地說道:“中原武林,自古容不下出類拔萃之徒,是你們先視我為異類的。那好哇,我就是喪心病狂,就是要人人對我畏如蛇蠍,人人見我望風而逃——山川劍算什麼?他死了,你們倒都將他擺在祭壇上尊為聖人,倘若他活到現在,還不定是什麼光景。我原先以為我爹死於鄭羅生之手,後來又覺得紀雲沉才是罪魁禍首,可是這些人都死了,我卻沒有痛快一分一毫。你猜怎樣,我直到最近才想明白,殷氏原來是為‘正道’與‘大義’所陷,多可恥,多可笑?”
衝霄子喝道:“周姑娘,不要聽此人顛倒黑白!拿下蠱母!”
周翡餘光一掃,見衝霄子武功比她想象中還要高,那老道士雖然此時已經頗為狼狽,卻依然借著鬼魅一般的輕功和手中層出不窮的暗器穿梭於眾多藥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