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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匪 priest 6624 字 8個月前

周翡捅完黑判官,就真的沒力氣拔刀了,隻好任憑碎遮插在屍體上,旌旗似的豎在一地狼藉中間。

她脫力地往後退了幾步,背靠在一棵大樹上,又順著樹乾滑到了地上。

畢竟是年輕,她手背上的傷口很快結了痂,血跡混在浮塵裡,幾乎看不出皮膚底色。

周翡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手心分明已經被經年日久的揮刀磨出了厚厚的繭子,方才持碎遮時太過用力,居然將厚繭也蹭破了。

如果不是她實在沒有餘力,斷然不會這麼痛快地殺了封無言,她還想知道真正的衝霄道長的下落,想知道齊門禁地裡為什麼會養著一隻涅槃蠱蟲,想問清楚這金盆洗手已久的刺客到底同海天一色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殺殷沛、又為什麼要連自己也一並除去……

不過現在都省了。

畢竟真相可以事後探究,但一個不果斷,小命玩沒了,就什麼都不用問了。

周翡開始覺得有點冷,好像從她下山的那一刻開始,她年幼時向往的那種可以和路人坐下喝一壺酒的江湖便分崩離析了,她被迫變得多疑、多思,懷疑完這個又戒備那個,隨時預備著被一臉善意的陌生人暗算,或是被原本親近信賴的人背叛……可是她天生便不願意多想多慮,有時候覺得自己想得腦子都要炸了,卻還是做不到“世事洞明”。

對了……還有那個舍身救她的藥人。

封無言最後撬開了藥人的牙關,將戳在他眼中的鐵笛拔了出來,用力過猛,將他臉上的鐵麵具和幾顆門牙一並掀飛了,露出下麵血肉模糊的一張臉。

再英俊的人,眼睛被捅出一個窟窿,形象也齊整不到哪去,何況這人多年身中蠱毒,已經脫了相。

他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張開的唇齒間還掛著些許血跡,醜得十分駭人。

周翡盯著那張臉看了許久,才從那尚算保存完好的半截眉目中看出了一點端倪,依稀認出個熟人的輪廓——好似是當年他們在永州城外偶遇的興南鏢局少爺朱晨。

殷沛搶過活人死人山,其惡績比以前的四大魔頭加起來都更上一層樓,死在他手裡的無辜不計其數,一個小小的鏢局,家道中落,過去便要靠依附在霍連濤手下才能勉強度日,夾縫求存,與無根之草沒什麼分彆,想必在如今世道,便是一夜滅門,也沒人會惦記著給他們伸冤報仇。

永州一行,發生過太多的事,記憶裡濃墨重彩處足能畫出一大篇,相比之下,途中順手搭救的小小鏢局好似個添頭,實在沒什麼叫人記住的價值。

如今回想起來,周翡隻記得一行人裡有個頗為見多識廣的老伯,一個麵容模糊的大姑娘,還有個沿途當裝飾、一跟她說話就結巴的小白臉。

周翡年紀漸長,閱曆漸深,很多事不必再像以前那樣非得條分縷析才明白,心裡隱約明白朱晨為什麼幫她。她微微仰頭靠在冰冷的樹乾上,感覺周遭夜風好似不堪重負,將散在其中的水氣沉甸甸地墜成露水,漉漉地壓在她發梢眉間,她心裡浮起萬般滋味,不算驚濤駭浪,卻也百轉千回。

不過無論她坐在這裡發什麼感慨,思什麼故事……對於朱晨來說,也都是無關緊要了。

因為晚了。

周翡不知在滿地屍體的林中坐了多長時間,想起謝允那段風花雪月的《離恨樓》,前些年紅遍大江南北的戲文,已經銷聲匿跡良久,連最蹩腳的藝人都不再唱了——人們不愛聽了,這些年越發兵荒馬亂,人人疲於奔命,傳唱的都是國仇家恨。

風花雪月太遠,過時了。

曹仲昆已死的消息不知有沒有傳到周以棠那裡,想必大戰又要開始。

江湖中也暗藏風波,幾代人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武林,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每個人都有一套千回百轉的故事,每一時都有人死,每一刻都在爭鬥。眾多不知何處而起的因果好似細線,被最廢物的手藝**害過,織成了一團亂麻,周翡連個線頭都找不著,隻覺得人人都在自作聰明,人人都被網在其中,就好像這永遠也過不去的未央長夜一樣,一眼望穿了,依然看不見頭。

周翡試圖將種種事端理出個先後條理來,不料越想越糊塗,隻好疲憊地閉了眼,任憑意識短暫地消散,靠在樹乾上半暈半睡著了。

直到漫長的一宿過去,她才被刺破天宇的晨光驚擾。

擾人的晨光中夾雜著幾聲琴弦輕挑的動靜,周翡睜開眼的一瞬間已經警醒起來,一眼便看見逆光處有個人坐在樹梢上,就在距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

那人卻輕飄飄地坐在樹梢上,兩鬢已經斑白,身上穿了一件妖裡妖氣的桃紅長袍,長發披散在身後,手中還抱著個琵琶。

居然是好多年不見蹤影的木小喬!

周翡一驚,下意識地去摸腰間兵刃,摸了個空,才想起碎遮還卡在封無言的屍體上。

木小喬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伸出十指壓住琵琶弦,從樹上跳了下來,在眾多屍體中間走了一圈,然後自來熟地轉頭問周翡道:“殷沛還是跑了嗎?封無言是你殺的?”

周翡張了張嘴,但受傷後嗓子有些腫,她一時沒發出聲來。

木小喬“嘖”了一聲,動手從封無言背後抽出了碎遮,摸出一塊細絹,將刀柄和刀身上的血跡擦乾。

“碎……遮。”木小喬念出刀銘,歪頭思量片刻,說道,“有點耳熟,這是你的?”

以周翡如今在破雪刀上的造詣,本是不必怕木小喬的,可這會她一身重傷,刀還在彆人手裡……就不大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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