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搖光吃了一驚,那尋常士兵手中的扁片砍刀到了來人手裡,搖身一變,竟活似紫電青霜一般。他仰頭躲開迎麵一刀,根本來不及反應,接連而至的刀光已經將他逼得應接不暇。
陸搖光倉促間連退三步,狼狽地回手抽出腰間長刀,大喝一聲,當空架住橫劈過來的刀片。
兩廂碰撞,那薄如紙片的砍刀刀背竟不知怎的,紋絲不動,隨即來人一震手腕,“當啷”一下,一股難以言喻的勁力好似水波,自兩把刀相抵處直接傳到了陸搖光手上。
陸搖光當即手腕到虎口一線全麻,長刀瞬間脫力,兩把刀刃極凶險地彼此錯身而過。
他心頭重重地一跳,這才看清來人,瞳孔倏地驟縮。
居然是周翡。
陸搖光原本想得很好——當時在亂軍從中,箭矢亂飛,正所謂螞蟻多了也能咬死象,連穀天璿都被亂箭射成了刺蝟,何況一個周翡?那小丫頭縱然刀法有幾分意思,可她滿山坡亂竄了半宿,還要掩護那麼多隻能拖後腿的流民,就算僥幸不死,也必得脫層皮,肯定受傷不輕,跑也跑不遠,再加上密道裡缺醫少藥,指不定都不用費事,她自己就識趣地死了。
可誰知周翡雖然明顯削瘦了一圈,形象上也堪稱衣衫襤褸,下手卻一點也不鈍,她周身的氣息居然比當時在中軍帳前更內斂了些。
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外放已經不算什麼,可怕的便是這種表麵上平淡無波的內斂,那意味著她已經到了收放自如的地步。
陸搖光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好得很,你竟還沒死。”
周翡懶得搭理他,也不看那些圍著她如臨大敵的北軍,她微微側耳,繼而轉頭衝那石林儘頭的方向說道:“還不趁他們剛下來時候人少,趕緊擒賊擒王,裝什麼神?”
李晟聞聽此言,心裡大罵周翡這個怪物,她說得好像北鬥破軍是地裡長的大白菜,拿起鐮刀就能隨便切似的!
李晟回頭衝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小虎道:“按我方才教你們的方法,利用此地的陣法困住他們,每一輪木箭射完就立刻換地方,不要被他們抓住。”
囑咐完,李晟衝楊瑾和應何從使了個眼色,縱身而出,三個人相互配合,闖入北軍當中。
陸搖光打從斷奶開始,便沒被人忽略成這樣過,當場要冒煙,大喝道:“拿下她,看周存敢不敢豁出他的寶貝女兒去!”
周翡一笑:“我嗎?我真覺得……”
她說到“覺得”二字時,周遭有數十北軍聽得破軍一聲令下,已將周翡圍了起來,先鋒軍果真訓練有素,進退如一,長木倉三下五除二便架起了一道龐大的帶刺藩籬,戰車似的推向周翡後背。
同時,陸搖光橫刀而上,將畢生修為彙於一刀中,當頭劈向周翡,封住她所有前進之路,發狠要將她堵在長木倉陣中。
周翡腳步不停,好似根本無視擋在麵前的這尊北鬥,她手中一把幾文錢的刀片甚至說不上快,刀鋒卻在轉瞬間收攏成一根極細的線,動如絲線,輕如牽機——下麵卻連著可以翻江倒海的巨石,斜斜地格住陸搖光的長刀。
周翡一口氣未使儘,好整以暇地接著道:“……你還不如……”
她隨手搶來的砍刀就是破爛,北軍的軍費也不知被哪個狗官貪去了,刀劍做得分外粗製濫造,那紙片一般的砍刀難以承受兩大高手角力,此時刀身與刀柄相連處竟活動了起來,隨即“喀”一聲,木刀柄自中間裂成了兩半,那刀身一下飛了起來,周翡歎了口氣,不慌不忙地將木刀柄輕輕一拍,隨即伸手按住刀背。
飛起的木刀柄直衝陸搖光而去,陸搖光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被攪擾了一下,就在他眨眼的時候,周翡雙手行雲流水一般地將那光杆的刀身推了一個極其圓融的圈,單薄刀身圍著破軍長刀旋轉,像一朵緩緩展開的曼陀羅,自然得近乎優美。
周翡終於說完了她這一句話:“……直接去拿我爹容易些。”
隨後她漠然地與陸搖光錯身而過,甚至嫌他擋路似的,用肩膀輕輕撞了他一下。
那陸搖光臉上帶著無比震驚之色,好似已經呆住了,被她一撞,竟乖乖地側身讓路。
周翡轉瞬已在幾步之外,直到此時,北軍織成一張大網的木倉陣方才遞到,因陸搖光擋路,隻好堪堪停住。
周翡向後飄起的一縷長發在最遠的木倉尖上短暫地纏繞了一下,繼而悄然垂下。
而那沒了柄的刀身這才“嗆”地一下落在地上,驚起無數落定的塵埃。
陸搖光頸上好像有人拿了紅墨,緩緩染色,一線紅絲從右往左鋪開,一直裂到了耳根之下,一線畫完,傷口陡然炸開,血流如注。他瞪大了眼睛,眼珠輕輕地抖動了一下,轟然往後倒去。
倒掛的北鬥湮滅在遙遠的地平麵下。
突然,一聲尖銳的號角聲傳來,地上地下同時劇烈地震顫了起來,人聲如海潮一般帶著悶響傳來,將穀中的北軍悶在其中包了“餃子”。
身在齊門禁地中的北軍尚未從主帥被人一刀砍了的震撼中回過神來,便聞聽得自己已被包圍的噩耗,當即在錯綜複雜的石林與石柱陣中亂成了一鍋粥,不到一炷香的光景,南軍已經摧枯拉朽一般占領了整個山穀。
陸搖光挖開的入口處,南軍先鋒先入,隨即是成群的弓箭手,根本未費吹灰之力,便令一幫已經嚇破了膽子的北軍跪地成俘。
少女尖銳的聲音刺破刀光劍影的地下禁地:“哥!阿翡!”
緊接著,一個高挑削瘦的人甩開親兵,直接從那洞口跳了下來,落地時腳下踉蹌了一下,險些沒站穩。他身後一襲戎裝的聞煜連忙趕上來,想攔又不敢攔,隻好伸手扶住那人一條胳膊:“周大人,你……”
周以棠沒顧上理他,居然跟陸搖光一樣莽撞地直接跟在先鋒後麵下了禁地,他寬闊的大氅掃過一地狼藉,一路腳下帶風地往裡闖。
忽然,石林中一根約莫兩丈來高有如筍狀地的大石頂上,有人開口道:“爹,你怎麼也學會撿漏了?”
周以棠腳步驀地一頓,抬頭望去,見周翡吊著腳在大石頂上坐著,兩手空空,頂著一張花貓似的臉,衝他一笑……也就牙還是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