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程度上講,無崖子和顧安寧是一樣的。
無崖子不怕顧安寧,甚至還想在他身上看到些不同尋常的東西,讓生命變得不再煎熬。
顧安寧低下了頭,看著桌上的棋子。
房間裡蠟燭的光芒不太明亮,暖黃色的光線下,瑩潤的棋子漂亮的不可思議,顧安寧甚至能在上麵看到無崖子的倒影,卻看不到自己的。
顧安寧說:“我知道,我還知道我是癡鬼。”
無崖子忽然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從凳子上站起,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去休息了。”
無崖子走後,顧安寧重新麵對棋盤,抬手拿起手邊的雲子,落在了棋盤上。
半個時辰後,顧安寧隱去身形,來到了無崖子的房間。
既然是鬼,肯定會有些不同尋常的手段。
朝著無崖子吐了口氣,確定無崖子熟睡之後,顧安寧進到了他的夢裡。
華美的府邸憑空出現,走廊上滿是白綾,門前張貼著白符,中央大堂內停著一口檀木棺材。
若是段譽在這裡,定然會發現此處與他呆過一夜的“顧府”簡直一模一樣,而這時宅院大門上的牌匾,確實“燕府”二字。
顧安寧穿著一身精致的黑衣,麵帶微笑坐在涼亭上,無視了來來往往的下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不遠處的青石板小路。
府邸裡的其他人也像沒見到他似的,徑直離開。
過了一會兒,大堂傳來淒厲的哭聲,棺材被幾個漢子抬起,沿著石板路送出,兩側是一對神色淒惶中年夫妻,男人抱著一座牌位,女人不停地拿帕子擦拭眼淚。
棺材最尾處,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情緒低沉,他遠遠地看著送殯隊伍離開,不知該走上去,還是離開這裡。
正猶豫時,他目光一轉,看到了涼亭中的顧安寧。
男人快步走來,喊道:“燕淩!”
顧安寧微笑看著他,與白日裡的偏執冷漠完全不同。此時的他,擁有了人的感情。
顧安寧站起身,行禮後回道:“無崖叔叔。”
“燕淩,你怎麼會在這裡?”無崖子問道。
他回頭看了一眼,隻見府上掛好的白幡全都消失不見,來往下人們也收斂起淒苦的表情,甚至有說有笑,完全不像主人剛剛離世的樣子。
無崖子再看向顧安寧,他依然神情溫和,身上的黑衣卻沒有變過。
無崖子認出來了,他穿的……是壽衣。
“這是您的夢。”顧安寧道,“您應當已經見過我了。”
“這是怎麼回事?”就算無崖子見多識廣,也弄不清楚目前是什麼情況。
顧安寧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在無崖子詢問後苦笑一聲,“想必您看得出來,夢裡的我與您見到的相差甚遠。”
他又將目光投向了那條青石板路,可是這一次卻沒有任何人過來。
顧安寧接著道,“我死去多年,本不該留在人間。沒想到卻因為一點陰差陽錯成了癡鬼,逗留了五十幾年。”
“我能幫你做些什麼?”對方既然已經開口,想來無崖子有幫助他的能力,他曾把這位後輩當做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如今更是有幫助他的意圖,在顧安寧請求之前,無崖子主動問道。
“陪我下一盤棋,痛痛快快地、暢快淋漓地對弈一局。”顧安寧道,“他與我並非一體,他是我的執念,將我束縛在人世間。隻要執念得到滿足,我自然可以離開了。”
無崖子不太相信,因為先前他問的時候,顧安寧給出的並不是這個答案。
無崖子道:“他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也不記得你的家人和事跡。你確定一盤棋,就能令他滿足?”
“我既不是他,又是他。他不了解我,我對他卻異常熟悉。他很單純,所求不過一個‘棋’字而已。我死後,父親母親送來的上好棋具已是天下少有,五十幾年來,他日夜鑽研,對於棋譜的執念一樣不深刻。他從頭到尾無人陪伴,所求不過一個對手而已。”顧安寧道,“無崖叔叔棋藝精湛,定能做到,讓他放下執念。”
兩個顧安寧本來就是同一個人,編出來的人設也有漏洞。他沒有燕淩的記憶,以燕淩的身份坐在這裡,也是通過無崖子的隻言片語猜測出來的。不過無崖子的注意力並不在人設上,讓顧安寧鬆了口氣。
無崖子思考片刻,對黑衣青年道:“我明白了,我會儘力而為的。”
顧安寧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燕淩多謝無崖叔叔。”
說完身形漸淡,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