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節大街上有多少鬼, 顧安寧已經見識過了。
回到身體時看到的野鬼,雖然沒能造成傷害,依然讓他產生了心理陰影。
但是任務不能不做。
安分在家度過鬼節, 顧安寧搬回自己房間休息了一整日, 估摸著葉孤城那邊弄得差不多,才挑選好舒服的姿勢,重新回到任務中。
儘管知道顧安寧不是人,葉孤城依然為他準備了一間房。房間裡的香爐上插著蠟燭, 中元節之後, 大多數鬼都回到了陰間, 倒是沒有鬼跑來偷吃。
厲鬼在意的東西不多,回來之後顧安寧的神誌也受到它的影響,行事毫無顧忌, 半點都不怕被彆人發現。
陰氣拂開門, 顧安寧大大咧咧從白雲城飄到海邊。
葉孤城正在練劍。
迎著海風劍氣彭拜, 此時的他不再安靜內斂。
白浪、陽光、劍芒, 身穿白衣的葉孤城如同仙人,身姿挺拔, 動作優雅。
顧安寧周身的陰氣被劍氣刺破後有些許潰散。他不再靠近,隻是遠遠地看著葉孤城練劍。葉孤城收勢後, 帶著劍向顧安寧走去。
白衣上沾了水, 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海水。陽光照耀在他身上, 能看得到白霧蒸騰。白衣劍客頭發微散, 活動開禁錮後, 神情中多了幾分愜意,看起來性感極了。
隻是他所麵對的厲鬼,卻不懂得欣賞。
紅袍小將後退兩步,瞠目看著他,低啞的嗓音飽含驚懼:“你彆過來!”
葉孤城停下步子,茫然不解。
他道,“站在那裡就好。”
葉孤城不想刺激他,停下了腳步,“南王的事已經部署下去。”
揭發一個人的罪證不需要太多時間,隻是葉孤城需要先把自己摘出來,故而多用了兩日。接下來需要做的,就是等待皇帝搜證,派人去往平南王府,確定平南王世子的樣貌。
弄好這一切後,葉孤城本想跟顧安寧說一聲,沒想到找了一圈都沒看到他,隻能暫且作罷。
現在顧安寧主動出現,葉孤城沒有不說的道理。
不過除了顧安寧擺脫的事情之外,他還順便讓人查了查他的身份。
平南王還是元裕郡王時,跟他有牽扯的軍中將領不多,葉孤城見過顧安寧的模樣,查找起來並不困難。他總算是明白了為何顧安寧會因為執念留在事件,換做任何人,恐怕都不會甘心吧?
葉孤城道:“有些事情,我想與你談一談。”
顧安寧:“何事?”
“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姓名?”葉孤城道,“你先想一想。我查到了一些東西,稍作梳洗後與你詳談。”
身份姓名?
顧安寧茫然站在原地,任由葉孤城離開。
厲鬼總是能很輕易地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被一件事情占據全部心神,分不出理智來做其他的事。
他想了很久都沒能記起來,腦海中全是元裕郡王年輕時候那張臉。直到太陽曬得他渾身發疼,才從思維中脫離,轉身回了白雲城。
白雲城裡人不少,顧安寧避開路上行人,沿著牆蔭飄回葉孤城府上。
葉孤城換好衣服,用內力烘乾頭發,來到城主府的大殿上,就看到紅袍小將在桌子上趴著,艱難回憶生前。
對方的年紀看起來太小,又時常神誌不清醒。就算葉孤城一開始沒有太上心,調查清楚顧安寧的身世背景之後,葉孤城心中也多了幾分憐惜。
“你知道我生前的身份?”顧安寧看起來很焦慮,他的手指不停在喉嚨處摩挲,神情空茫,聲音沙啞:“我記起來了一些事。我喝了一杯酒。對,是元裕給我的酒。然後我的嗓子忽然很痛,吐了好多血。我不能死,還有一件事沒有做,我還不能死!可是我記不起來……”
“你的母親在等你回家。”葉孤城道。
“什……麼?”顧安寧呆呆地看著他。
“你的母親,她在等你。”
葉孤城實在不適合擔任解釋說明的工作,不過顧安寧被厲鬼影響,並不在意細節,他要的隻是一個答案。
葉孤城帶他離開了白雲城,去了閩南的一處偏僻小村落。
村子周圍都是山,隻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向外界。
這條路已經被雨水衝刷的不太明顯,雜草生長在路邊,與小路之外相比,隻是被人踩的發白。
路邊是大片的榕樹,樹林中孤墳稀疏。
顧安寧一路沉默,他走的很慢,葉孤城也不催,同樣放緩步子,陪他並肩行走。
繞了許久,終於看到前麵的小村落。
顧安寧停下了腳步,他的臉上雖然沒什麼表情,葉孤城從他身上看到了些許膽怯。
“走嗎?”葉孤城問。
“可我不記得……”顧安寧喃喃道。
“看一眼而已。”葉孤城道。
顧安寧點了點頭。
他一路都不曾用過鬼神之能,踏踏實實地跟著葉孤城來到了這裡。談不上心急,也不算太過抵抗。
葉孤城從來都不是個熱情的人,但是他對待朋友,總是留有幾分真誠的。
與厲鬼談起劍時,顧安寧意氣風發的模樣映入他的內心。
葉孤城是愛劍之人,卻從一開始就被束縛著,即便少年意氣時,也不曾像對方一般。葉孤城羨慕顧安寧那一瞬間表現出來的活力,也被他的喜悅之情感染,還憐惜顧安寧意外早逝。
況且,顧安寧有時候雖然不太清醒,卻從來沒有表現得猶豫不決。如果他近鄉情怯,不敢繼續向前,葉孤城絕對不會規勸他,隻會轉身離開。
村子不大,村民們也都熟悉的很。見到有外人過來,好奇地上前圍觀。
葉孤城模樣俊俏,氣質非凡,一看就非等閒之輩。村裡的小姑娘羞澀地不敢抬頭看他,幾個年紀大的農婦主動上來搭話,“年輕人是從外麵來的吧?來我們村是要找人嗎?”
他們完全無視了旁邊的顧安寧。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認命地替顧安寧做社交,他點頭,“我找陳夫人。”
“陳夫人?咱們小半個村都姓陳,你找誰?”
“陳周氏。”葉孤城準備的很充足,“她有個兒子,叫陳蔚。”
“喏,前麵就是她家。這妹子可憐啊,當家的死得早,好不容易把陳蔚拉扯大,陳蔚去當兵了。這個不孝子,在京城當了大官,十幾年了都不曉得回來看看他娘。”她狐疑地瞧了眼葉孤城,“該不會是陳蔚良心發現,終於想起老娘了?”
葉孤城從來沒有被人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對方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