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譽這才發現, 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頭上梳著婦人發髻。
意識到自己可能壞了規矩,段譽連連道歉,等麵前的女孩子緩下表情後, 才滿臉糾結道:“可是我要找人, 她被西夏人抓走了,若是現在返回,恐怕就趕不上了,還請姑娘通融一下。”
“我管你趕不趕得上!不準就是不準!”顧安寧伸出右手手對著他, 纏繞在手腕上的小青蛇與他心意相通, 嘶嘶地吐著信子。
段譽一點都不覺得這條小蛇會有多厲害。
他出來雲南不久, 遇到了一個名叫鳩摩智的和尚,被抓著要學大理段氏的六脈神劍,段譽自悟六脈神劍才多久, 哪裡能說出點有用的東西?鳩摩智學不到, 隻能帶著段譽走。到達貴州之後, 段譽使計逃脫, 鳩摩智竟然沒能追上來。接著便有了半夜裡遇到鬼的事情。
癡鬼送他的棋擺放在墳前,段譽拿也不是, 不拿也覺得不好。最後他還是帶上了棋盤,想去珍瓏棋局看一看。
緊接著便遇到了無崖子, 無崖子看到他手上的棋, 一下便想到了癡鬼燕淩。
測試了段譽的天賦後, 無崖子發覺這孩子雖然棋力稍弱, 其他方麵皆有可取之處。而且段譽在琅琊洞府學了逍遙派輕功淩波微步, 這等緣分,叫他怎麼能拒絕?
可惜段譽跟無崖子的其他徒弟一樣,比較喜歡讀書,對武學的興趣不大。可以說他能有現在的水平,全靠過人的天賦。
段譽雖然跟著無崖子學武的時間不長,打一條小蛇,和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還是不成問題的。他甚至覺得,眼前女孩子嬌憨的模樣可愛極了。細看之下,段譽覺得她有些麵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不過現在追查那群西夏人才是要緊事。
“我不會對你丈夫的墓做什麼,在下隻是想借個路而已。”段譽無奈道。
顧安寧狐疑地看著他,確定白衣少年眼中沒有邪念,稍稍退後一步,神色稍緩,“我看著你過去,你若敢有一點逾越,青兒和紅兒可不會嘴下留情!”
“這是自然。”段譽道:“姑娘一直都在這裡守著?”他年紀不大,看到顧安寧孤零零一個人守著荒墳,升起了惻隱之心,“逝者已矣,你還年輕,往後的路還長,總不能一直守著……你的丈夫。孝期過了,便到外麵去看看吧。”
顧安寧一點都不領他的情,瞪視道:“還不快走!”
目送段譽走過墳前,他才化為一縷青煙,飄進了墳裡。
白衣青年走出一段路之後,轉身回頭去看,發現已經看不到少女的身影。
他喃喃道,“這麼輕易被說動了嗎,果真是小孩子啊……”
收斂了實體的蛇骨婆飄到棺材裡麵。
他先是鬆了口氣,慶幸段譽離開,沒有將他與上次遇到的癡鬼聯係在一起。
性彆不同,衣著發型不同,年紀和骨骼也不同,五官上雖有相似,卻因為氣質上的差彆給人的感覺截然相反。
癡鬼不會對外物分心,在現在的顧安寧看來,他更像是個喪失理智的鬼魂,或是精神不正常的人類。蛇骨婆思維清晰,還能跟人交流,比一般鬼都強得多。
成為幽冥火時,兩次任務的時間差了十年。也不知道距離癡鬼離開過去了多久。
段譽的模樣變化不大,想來不會再來個十年。
棺材裡有江行的屍骨,被那顆神秘的珠子保護著,一百多年下來都沒有腐爛的跡象,甚至連塊屍斑都沒有,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顧安寧本該受到蛇骨婆的影響,對這個人產生“愛慕”、“眷戀”之類的情緒。然而時間過了太久,蛇骨婆隻剩下了保護丈夫這個執念,剩下的感情已經隨著記憶缺失永遠封存。
對顧安寧來說,這是一件好事。隻是他不必擔心離開任務之後,回憶起來產生太大不適。
他前生幾乎忘得一乾二淨,心智與正常的十八歲少年沒有什麼區彆。要是在任務裡喜歡一個男人,而且是去世一百多年的陌生男人的屍體,未來就得一直生活在陰影裡了。
不過段譽走了,午時也已經過去。陽氣減弱後,生出的陰氣也開始退散,就算有人過來,他也沒法發揮出最大實力。
蛇骨婆雖然是鬼,她卻是依靠手裡的兩條蛇來攻擊,自身並不會襲擊人。
暫時還沒有人過來,顧安寧搜了一下江行的陪葬品。
他下葬的匆忙,除了珠子之外,其他東西都是貼身物件,沒有特彆珍貴的寶物。與屍體共處一棺,這些陪葬品染上了陰氣,倒是令鬼覺得舒服,可還是比不上那顆珠子氣息濃厚。
顧安寧把珠子摳到自己身邊,將它抱在懷裡,下意識地放鬆意識,運行起周身陰氣。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一隊人自小路上走來,慢慢靠近了墳墓。
顧安寧猛然睜開眼睛,離開棺材躲到了墳墓後麵,沒有即刻現身。
隻見一隊穿著不似中原人的男人,手中拿著兵器,小心謹慎地朝墳塚走來。
其中一人道:“確定是這裡?真有這麼玄乎?”
他說的不是中原語言,顧安寧卻聽懂了。
雙手持刀表情警惕的漢子回答了他的話,“沒錯!上次烏木就是在這個墳邊莫名其妙的多了傷口,沒多久就死掉了。這裡肯定有暗器或者毒氣。”
那人冷笑,“一座普通的荒墳而已,連祭拜的人都沒有,大費周章弄出暗器,肯定是為了保護裡麵的東西。”
他擺了擺手,“弟兄們小心些,上!”
七八個異族士兵上前,剛要靠近墳墓,就見墳後麵冒出一縷青煙。
他們下意識地把煙霧當做毒霧,捂住口鼻紛紛後退,警惕地盯著墳頭。
“什麼人裝神弄鬼?還不出來!”領頭那人冷喝道。
“嘻嘻嘻~”
少女纖嫩的聲音自周圍響起,武功高強的漢子們一時間竟分不清,這聲音究竟是自哪個位置傳來的。
一青一紅兩條蛇自墳墓後麵爬出,它們交纏在一起,越是向前走,體型便越大。
身穿天青色衣裙的小姑娘神色天真,一雙眼睛卻深邃黝黑,與她的年紀和臉上的表情完全不般配。
顧安寧站的位置離這些人很遠。
他感受到了來人的惡意,理智也被這群人的簡短交流擊垮。
誰都不能碰他丈夫的墳墓!
“你是何人?”領頭人戒備起來,厲聲喝問。
顧安寧瞥了一眼墳前的石碑。
這是蛇骨婆生前親自立下的,外敵虎視眈眈,她的時間有限,隻能匆忙找了一點差不多的材料。
石碑上是她親手刻下的字,在江行的名字旁邊,還有她自己的名字。
一百多年,日月交替,星辰變換。
大雨衝刷,泥土移位,河流枯竭又重現。
若是沒有蛇骨婆的保護,小小的墳塚,還有石碑上墳主人的名字,恐怕也會湮滅在時光裡。
她的名字早已模糊不清,她不清楚自己如何變成了鬼,也忘記了什麼時候有了兩條蛇。她隻知道這是她丈夫的陰宅,也是她要守候的地方。
“我是他的妻子。”顧安寧幽幽說道。
江行的魂魄沒有停留在人間,應該早就轉世投胎去了。這是一座徒留屍骨的空墳,江行聽不到,顧安寧也沒有什麼好忸怩的。
“請你們離開,不要打擾我丈夫安睡!”
“就憑你,和這兩條畜生?”領頭人冷笑,“弟兄們上啊,剝了這兩條蛇,今晚吃蛇羹!”
大蛇出現後,士兵們鬆了口氣。
圍繞在墳墓周圍的不是什麼怪力亂神的東西,也沒有毒霧和暗器。當威脅不再藏頭露尾,完全出現在眼前時,人們對未知的恐懼也便散去了。
一夥兒人向著顧安寧衝了過來,兩條蛇擋在他的麵前。
它們體型再次變大,身體長達九尺,足有小臂一般粗。
顧安寧怕兩條蛇再大會把墳墓毀壞,用意念給它們下達命令。
青蛇與赤蛇通身沒有一點花紋,它們的牙齒卻很鋒利,涎水在口中滴落,接觸到的草木瞬間化為飛灰。
信心十足的士兵們打起了退堂鼓,畏縮著不敢向前。
兩條蛇卻沒有就此放過他們,青蛇尾巴一掃,將持刀士兵拍到地上,激起一層塵土。赤蛇俯首潛行,咬住了一人的肩膀。
那人又驚又痛,大聲呼叫,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救他。
領頭人看得出來,顧安寧沒有喊停的意思,極力保持冷靜,手握刀刃站在原地。
他的目光掃過兩條蛇,若有所思,最後放在了顧安寧身上。
“這位……夫人。”領頭人斟酌著語言,顯然想安撫住顧安寧的情緒。見顧安寧神色雖然冷漠,卻沒有露出厭惡和排斥,他稍稍上前了一步,離著顧安寧更近了些。
“此事是我們做的不對……”話還沒有說完,他便朝著顧安寧衝了過來。
顧安寧正愁沒有機會展露自己非人類的身份,首領突然襲擊合了他的心意,兩條蛇沒有行動,顧安寧也像是不懂武功的普通人那樣,好像沒有反應過來一般,呆在原地任由他刺中。
首領本以為他會躲一躲,沒想到會是這樣。
兩條蛇顯然比顧安寧的威脅更大,他一點都不想殺死顧安寧,激怒兩條馴養得當,還不知道用了辦法能隨意變換大小的蟒蛇。
可是他與顧安寧的距離太近了,根本來不及收勢。
領頭人動作一變,刺向顧安寧胸口的刀尖轉而指向了他的手臂,毫無阻礙地沒入了他的身體。
沒有想象中的鮮血淋漓,麵前女子依舊表情淡淡,不見絲毫痛楚和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