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段譽已經不再是那個十幾歲的少年,他的容貌較之前成熟不少, 大概在三十歲左右。他看起來雖年紀不大, 卻沒有一個人敢輕視他。
沒人看到他是什麼時候出現的,也沒人看到他做了什麼, 讓驚惶不安、滿臉痛苦的楊康死裡逃生一般, 跪在地上氣喘連連。跟隨楊康的江湖人, 忍不住將小王爺身上的異狀都推到此人身上。
段譽仿佛沒看到其他人的戒備一般, 看著敞開的棺材,唏噓一聲,“快些下葬吧。”
“前輩!”丘處機道,“前輩可是能看到那位?”
段譽點了點頭。
他年輕時候就遇到過兩次鬼,跟著無崖子學習武功之後, 壽數增長,所遇到的人間形色,遠遠超過普通人。到了他這個歲數,再見到鬼也沒有那麼驚慌了。
丘處機問道, “他當真是欽宗之子?”
段譽看向仿佛嚇呆了似的顧安寧,他生活在北宋,當時是哲宗皇帝在位,哲宗之後就是徽宗與欽宗。段譽被無崖子收為徒弟, 學了他的內功心法,拿到了掌門人戒指, 成為逍遙派的掌權者。逍遙派武學與道家一脈相承, 他早已將傳承交給了下一代, 自己則是閉關參悟道家與佛教的經書典藏。等他出關之後,外麵的世界已經物是人非。
即便段譽並非漢人,也有種滄海桑田的唏噓。
顧安寧看起來很年輕,死時年紀應該不大。段譽自認為算得上長輩,看向顧安寧的眼神柔和不少,“你是皇室之子?”
顧安寧麵無表情,“趙謹。”
段譽對丘處機道,“他名為趙謹,的確是皇家子嗣。”
心痛與懊悔之意盤踞在丘處機胸口。
堂堂大宋龍嗣,卻連一處正兒八經的埋骨之地都沒有,隻能拜托金人隨意掩埋。若是放在盛世,有哪個皇子皇孫不會為自己修築陵墓?趙謹卻隻能因為靖康之恥,落個孤魂野鬼的下場。
“是我對不住殿下。”丘處機道。
他看了眼尚且沒有緩過神的楊康,一想起這孩子的身世就覺得糟心。
當年楊鐵心和郭嘯天都是鐵骨錚錚的漢子,為孩子取名“靖康”就是為了讓他們記住先前的恥辱。這是楊康卻因為完顏洪烈失去了生父,還認賊作父,成了金國的爪牙!他語氣強硬,“你與我一同為殿下封棺,送他入土為安。”
楊康沒有心思反抗,他身後眾人也不敢嗬斥丘處機的無禮。
兩人合力將棺材蓋好,又重新把棺釘釘入。
楊康吩咐下人繼續挖坑,簡單的事情經曆了些許波折,終於回歸原本的道路。土壤將棺材掩埋,變成兩個低矮的土坡。下人們早有準備,刻好的石碑立在坡前,上麵寫著趙謹與他姐姐的名字。楊康與丘處機跪在墳前,燒完金元寶與紙人紙馬,飛灰飄得到處都是,隻是身邊的冷意漸漸淡了,好似某個結界打破,終於回到了人間。
下葬完之後,顧安寧站在墳前,臉色蒼白。
段譽問道,“你可有心願未了?”
顧安寧冷漠看著他。
段譽見過的鬼,因為生前經曆不同,表現出的性情也不相同。他拿不準顧安寧是什麼性格,便笑了一下,自顧自地說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曾遇到過鬼。其中一個,被喚做蛇骨婆,守在丈夫墳前,不準許任何人靠近。除此之外,她的性格都很好,若她不是鬼,我肯定會跟她成為朋友。可她是蛇骨婆,警告過我不準出現,我便當真不曾去見過她。”
顧安寧覺得段譽人還不錯,起碼會為他著想。
誰知道任務完成後,江行的墓再被人動,係統會不會重新把他拽回去做任務呢?
而後段譽又道,“直到二十年前,我忍不住去看了一眼。”
顧安寧表麵上漠不關心,實際豎起了耳朵,認真聽他講。
若是墳墓中途被其他人動過,或者是彆的情況,都會影響到顧安寧對係統任務的認知。
畢竟每次做任務,他都需要離開自己的身體。對於顧安寧來說,用最少的時間換取最多的真元,才是合算的交易。
“那座墳墓早已不見,它被山上的泥水衝刷成了平地,蛇骨婆也不知所蹤。我想,她應該放下了執念,離開那裡去投胎了吧。”段譽問顧安寧,“你呢?你又為何走不了?”
顧安寧沉默了。
“因為他是自儘的。”楊康道,“自縊而亡的鬼,身上有罪孽。”
“你少說兩句!”丘處機瞪視他。
段譽道,“既然你已經可以離開死亡之地,想來與此事關係不大。”
要是一直不清楚楊康是個金人,顧安寧或許會忘記這茬,下葬之後就脫離任務。兩個國家間的戰爭最多能持續幾十年,顧安寧不會為了區區三十個真元賠進去幾十年時間,況且他也活不了那麼久。所以對於他來說,隻能湊合一下,把任務重心轉移為回歸故土,沒想到會因為楊康身份暴露,重新點燃了他的執念。
他看的出來,楊康、段譽、丘處機三人都想要幫自己。
顧安寧道,“……我想回家。”
汴京是家,但也不是家了。
他希望朝臣們能堂堂正正地打敗金國,迎回送走的兩個皇帝和無數皇子。他希望自己的屍骨能被大臣們接回去,按照親王的禮儀舉行葬禮,下葬皇陵。他希望在自己的葬禮上能有親人朋友願意為自己哭泣。
段譽與丘處機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太可行。
他們沒有辦法證明顧安寧的身份,而且時間過去太久,就算還有人記得這位皇子,對顧安寧來說,也是從未見過的陌生人。兩軍交戰,蒙古國又虎視眈眈,大宋國庫空虛,恐怕會一切從簡,或者乾脆不承認,拒絕領會他的屍骨。
而且他們多少聽到過一些傳聞:顧安寧的大哥——皇太子趙諶,以及那位失蹤的三殿下,不就是被拒之門外了嗎?
“抱歉,恐怕不行。”段譽道。
顧安寧搖搖頭,神情失落。
這次任務完了。
也不知道任務失敗後會怎麼樣。這是顧安寧第一次這麼無措,他能肯定的是,沒法拿到三十個真元,這些天的努力全都白費了。
下葬後,楊康帶著一乾侍衛離開,丘處機罵了他兩句,也準備離開了。
段譽是和丘處機一起過來的,丘處機要走,他自然沒有繼續呆著的道理。
臨行之前,他對顧安寧道,“我會時常過來看你的。大宋也一定能轉危為安,你想見的場景,總會來到。”
顧安寧自己就生活在大明,雖然從來沒聽說過任務時間中的人,但是他清楚地很,那一天恐怕不會來了。
沒有哪一個國家能經久不衰。此消彼長,內憂外患,宋朝就算堅持的再久,也受不住強大蒙古的進攻。
段譽離開後,顧安寧失落地結束任務,脫離了這個世界。
臨行前,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半透明的身影,用哀愁的雙目看著自己。
這次回到身體中的感受不太好,身上的無力與酸軟比往日都要嚴重。顧安寧甚至有些耳鳴,眼睛也花地看不起東西。
他躺在床上,看到係統彈出的文字。
【姓名:顧安寧】
【任務:宅鬼(失敗)】
【任務獎勵:關閉係統保護模式,持續時長180個時辰。】
什麼係統保護模式?
顧安寧懵了一下,而後一股冷意從心底升起。
分明是炎熱的夏季,正午太陽最毒的時候,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溫暖,整個人都禁不住蜷縮起來,額頭冒出冰涼的汗水。
這種感覺很熟悉,像極了在任務世界時,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鬼氣。
原來係統保護是這個意思嗎?
顧安寧做任務時變成鬼,自身也會被陰氣影響。死者的魂魄才叫做鬼,活人的魂魄隻能叫生魂。以生魂成為死魂,本就不是什麼好事情。他會受到死氣的影響,活人身上陽氣稀薄陰氣沉重,便會被鬼物當做同類,陽壽也就不多了。
係統保護隔絕了大部分陰氣的侵蝕,將顧安寧脫離任務後受到的影響降到最低。
沒了係統保護的顧安寧像條脫水的魚,蜷縮在床上瑟瑟發抖。
他再也不會說係統是個殘廢了。
它明明就是個爸爸!
顧安寧習慣了一會兒,沒有一開始那麼難受之後,慢慢放鬆下身體。
那股子冷意由身體內部發出,即使穿再多的衣服也沒用。
他扶著床慢慢站起來,為自己穿好鞋子,披上衣服,慢吞吞蹭到牆邊,打開了窗戶。
陽光照耀在身上,寒意有些許消融,顧安寧被刺地眯起眼睛,伸手擋了一下。
他忽然記起來了,十五歲那年他得到了係統。在擁有係統之前,他每次生病時的感覺,都於今日相似,不過沒有那麼嚴重罷了。
“二公子。”秋棠進屋,沒在床上看到他,便知道他已經醒了。
她的心情還不錯,可是在看到顧安寧轉過頭來之後,露出慌亂之色,“二公子這是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秋棠對外麵下人吩咐道,“綠竹你快去叫大夫,錦兒去叫大公子過來。”
“我想曬會兒太陽。”顧安寧搖頭,“秋棠拿凳子來。”
顧安寧的語速很慢,他在極力忍耐著不讓聲音顫抖。
秋棠察覺到他的不適,趕緊搬過凳子,扶他坐下。
顧安寧覺得狀態不大好,他閉了閉眼,“今日煎藥了嗎?”
秋棠道,“公子先前睡著,奴婢喊不醒,隻好先喂您喝下了。”
“還有藥嗎?有的話再拿一碗來。”
這是顧安寧第一次主動要求喝藥,秋棠更覺得哪裡不對,嚇得魂兒都快飛出來了。
她眼角泛出水意,“是,奴婢叫雲素去拿。您哪裡難受?可要奴婢幫您揉一揉?”
“胸口有些悶。”顧安寧閉著眼睛道,“你不要多想,隻是一時有些不舒服罷了,用不了幾日就能恢複。”
顧大公子進來,看到秋棠正幫顧安寧揉心口。他一向體弱的弟弟沒有昏睡,而是坐在窗前曬著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