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寧不知道它們說的是自己,還是趙謹。論身份,趙謹確實更尊貴一些。
客氣過後,拘魂鬼開始行使自己的職權,報出今日時間,以及新鬼們的性命與死亡時辰,用鐵鏈將他們拴在一起,離開了戰場。
方才跟顧安寧講話的鬼魂也被鬼差帶走,隻剩下他一個人。
顧安寧不再停留,離開戰場。
他想,或許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他完成任務。
趙謹的屍體在汴梁埋葬,他的魂魄不會受到宅邸的約束,可以隨處行走。
他去了很多地方,終於在宋金交界之處,遇到了這具身體的兄弟。
幾年時間過去,趙訓稚嫩的臉龐變得剛毅,他的身體強健很多,膚色也黑了下來,如果稍微做一點偽裝,沒有人能認得出來,眼前的青年是養尊處優的少年王爺。
見到趙訓的一刹那,趙謹的情緒占領了他的理智,顧安寧心中湧起一股衝動,他沒有立刻現身,而是默默跟在他的身邊,觀察他的生活,直到入夜才進入趙訓的夢裡。
顧安寧變換出一身體麵的正裝。
他死的時候,身上穿的是再普通不過的粗布麻衣,金人將他匆忙埋葬,什麼都沒有留下。就算後來楊康幫他換了新的壽衣,用金銀珠寶作為陪葬,在他心裡也不是自己的東西。
趙訓夢到的是皇宮——不是現在臨安的皇宮,而是他們自幼長大的地方——宋人心中無法割舍的汴京皇宮。
顧安寧懷念地站在一邊,將夢中的景物與記憶作對照,發現有許多地方都不太一樣。
來來往往的宮娥像看不到他似的,在他麵前走過,也在趙訓麵前走過。
趙訓還是黑黑壯壯的青年模樣,他身上穿的不是錦衣華服,而是今日看到的棉衣。
青年一路狂奔,從禦花園跑到了前朝,他放聲大哭,“皇叔!”
顧安寧身體沒有動,看到的景物也隨著趙訓的移動發生了變化。
他看到了皇位上坐著的人,心裡一陣驚訝,上麵坐著的是記憶中的康王叔。
趙謹和他的父親一起被金人擄走,生前的他比不上睿智英明的皇兄,也比不上聰敏堅韌的弟弟,他對朝堂之事關注不多,自然不清楚,趙桓離開前將皇位傳給了他的叔叔。
趙訓跪下身,悲慟道,“我趙訓,生是大宋之刃,死是大宋之鬼!我不求名利,隻想回到自己的國家,哪怕投身軍中,作為一個最低賤的小兵,也要抗擊金國保衛大宋!求皇叔讓我回來吧!”
他不住地磕頭,口中念著最後一句。
“求皇叔讓我回來吧!”
“求皇叔讓我回來!”
好半晌,夢中的陛下才淡淡開口,“大宋不需要兩個儲君。來人啊,把他們驅趕出境,若有人敢私自收留,便按照謀逆之罪處決!”
殿門前的侍衛上前,拖著趙訓還有旁邊不知何時出現的前太子趙諶出了宮殿。
出來前殿後不再是宋朝的疆土,而是一片荒蕪的草原。金人和蒙古人在此策馬馳騁,他們手裡拿著弓箭,一箭射死了身邊的趙諶。
趙訓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頭,他擦乾了淚水不再哭泣,眼神變得堅定。
“大哥死了?”顧安寧在這時出現,他的身形是半透明的,好像一陣風過來就可以吹散。
趙訓轉頭看向顧安寧,不可思議地睜大了眼,水汽重新溢滿了眼眶,不過這次不再是憤懣與委屈,而是久彆之後的欣喜,“二哥!”
“弟弟。”顧安寧回了一句,“這是怎麼回事?”
夢裡的趙訓糊裡糊塗,他腦子亂的很,沒有辦法把事情完整告訴顧安寧。
他二哥死的早,沒有受多少苦難,趙謹在他心中的形象一如既往。他們年紀相差不大,從小就關係不錯,趙謹在趙訓心中,與往日的大宋是一體的。
趙訓的人生因為有了金人的參與,分成了兩部分。前麵一部分他還是養尊處優的年輕王爺,有父母疼愛,兄長關懷,後麵急轉直下變成奴隸,失去了一切,他甚至不能算是宋人。
趙謹與汴京一樣,成了美好的夢,再也回不來了。
趙訓撲向顧安寧,在接觸到顧安寧身體的一瞬間,顧安寧擁有了實體。
他抱著比自己還要高大的弟弟,拍了拍他的後背。
趙訓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回不去了!我們都回不去了!就算把金國滅了,皇叔也不會把我們接回去的……二哥……我心裡好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