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倒要看看是哪個賊人如此愚蠢。”
“這人一旦過來,立即處死!”
他推開窗子,呼呼風雪似乎湧進胸腔。
文鳳真眼底寒意愈發深隆,刻意將騰騰殺氣收斂,一根手指撫上窗欞。
話音未落,在他垂下的眼簾中,從風雪迤邐而行一個嬌弱少女,戴了厚實的兜帽。
少女笨拙地將兜帽取下,仰起一張清麗脫俗的小臉,發絲淩亂,凍得麵色蒼白,隻有櫻唇滲出淡淡血色,呼出溫熱的白氣兒。
一雙澄澈的瞳仁在漫天雪空中,眨了眨,天真又惶惑。
她躊躇了很久,終於一咬牙,踏進了書房的門檻兒。
馮祥撲通一聲跪下,大驚失色,冷汗涔涔:“怎麼……怎麼會是遼姐兒?”
“殿下,您饒遼姐兒一命吧!她或許是糊塗了才會算計您,她一介孤女,無依無靠,據說又被賣給了岐世子,她也挺可憐的,出此下策也是迫不——”
馮祥忐忑不安,殿下最厭惡蠢人和算計他的人,遼姐兒這回性命難保。
殿下在府裡從未瞧她一眼,跟她不熟也是應當的,隻是遼姐兒是老祖宗接進來的人啊!
若是遼姐兒被打二十板子,打得半死不活,他怎麼跟老祖宗交代!
馮祥一咬牙,正要接著求情。
良久,文鳳真一抬指,靜靜打斷他。
“下去吧。”
馮祥愈發猜不透殿下的心思。
他麵無波瀾,看不透一絲情緒,隻是瓷白的脖頸漸漸染上了緋紅,沒想到媚香這樣快起作用了。
呼吸一下比一下更綿長深重,潮紅瞬間咬上他的耳根,竄上他麵龐。
殿下他該吃藥了,他隨身都攜帶解藥的。
馮祥戰戰兢兢地出言提醒:“殿下……您該吃解藥……”
錦囊裡的藥丸最終一顆也沒動。
這天夜裡,在溫暖如春的帳子裡,他將她的冰涼小手猛然拉自己懷裡,氣息滾燙灼燒,手掌墊著她的後腦勺,狠狠咬上她的脖子。
喃喃第一句話:“袖袖,怎麼手這麼冷,凍壞了怎麼辦。”
還好,他身上哪裡都熱乎乎的。
她的喘氣也是嬌嬌的,受那柱香影響的緣故,忍著淚,眼角溢出濕潤,也很快被他吻去,指腹蹭了蹭她眼尾妖嬈的緋紅。
文鳳真沉溺在她雪白的頸窩中。
媚香中的藥效或許是有吧。
算計就算計吧。何必用這種香。
自接她入府,一眼都沒見她,哪怕每回坐在一桌吃飯,也屢屢視而不見,淡漠至極。
她身上總有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
低頭時露出一截白瑩瑩的脖頸,光滑綢緞勾勒出纖弱的腰身,眼底一灘融融春水,風流羸弱,哭起來眼眶微紅,脆弱無辜極了。
心頭的惡蛇在夜裡蜿蜒遊行,會忍不住將她拆吃入腹。
她因為身世一直有些卑怯,熾熱的霸占一定會將她燙出個洞。
少女披了他的外袍,裡頭空蕩蕩未著寸縷。
她赤足下榻,白嫩纖弱的小腿肚,緩緩流下一道透明水漬,燭火映照中晶瑩不明。
她剛想逃跑,卻被他的手一把握住腳踝。
“以後彆用這種香了。”
她一雙大眼眸攜了疑惑,呼吸急促,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歪著頭:“殿下……殿下?”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說。
遼袖懵懵懂懂,但殿下長得很好看,穿著打扮又很清貴。
他還給她賞過點心,對所有人說:她是他的人……
她指尖都被她自個兒咬破了血,一眼不眨地望著他的一雙漂亮鳳眸。
他握住她那隻見了血的指頭,親了兩口。
……
文鳳真撫了撫眉頭,那柱媚香不是柳姨娘點燃的麼?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記憶,當時他為何會出現這樣的誤會。
事後若是他想查,自然會查出來柳姨娘的馬腳。
還是說當時的他寧願相信:她是因為喜歡他才算計他,所以沒有繼續查了呢。
不會,他絕非這種自欺欺人的人。
之後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文鳳真驀然想起夢裡自己曾穿著一身大紅吉服,那麼……他應該是娶了她吧。
文鳳真望著席麵上的少女,遼袖心頭有時也會浮現這樣的記憶麼。
夢裡大部分時候都是甜蜜異常,愉悅又愜意。
所以於她而言,應當也是高興的吧。
隻是,她為何對自己如此厭倦與躲避……文鳳真眼底的雪勢更深,漆黑瞳仁冷浸浸的。
忽然一聲驚喊“不好了!失火了!”
小黃門殺豬似的慘嚎一嗓子:“快救人啊!失火啦!”
火勢是從女眷雲集的內堂竄出來。
狹窄的內堂正好在風口上,裡頭全是地毯、紅木金漆家俱、繡褥狐袍,乾乾燎燎一點就著。
大火滔滔滾滾,火舌貪婪舔舐明黃帳子,將四麵窗格燒起來,裡頭的人出不來,外頭的人進不去。
烏金紅泥的牌匾轟然墜落,險些砸到誥命夫人身上,砸起一地火星子。頓時引起騷亂,驚慌失措的哭喊此起彼伏。
雖然都是有頭臉的貴婦,生死關頭,終究是深宅大院的女人,哪還顧得上雍容華貴。
火勢越撲,雲針冷靜地護住了遼袖的身子:“遼姐兒,彆慌,千萬不能往裡頭逃命!”
濃煙滾滾,天被照亮了,層層赤紅的雲霞,整個內堂浸在熊熊烈焰中,這麼大的火勢,很難不是蓄意縱火。
這個縱火犯想要燒死一堂的貴婦嗎?
烈焰衝天,火龍咆哮嘶吼中。
到處都是嗶嗶剝剝一片暄騰炸鬨之聲,房梁嘩嘩啦啦倒塌。
貴婦們一個個慌不擇路,轟隆隆一扇接一扇窗子塌落,許多人讓黑煙嗆得咳嗽不停,涕淚橫流,昏了頭。
“快救火啊……快救火!”
宋搬山正與內閣探討策論,一眼望見這裡走水了,瞳孔皺縮,想也沒想就衝進去,卻被翰林院的人架住。
“宋公子!火勢太猛,還是讓太監去救火吧!”
宋搬山圓領紅袍幾乎被扯爛,一貫安靜的人也焦急起來,眼底通紅,猛然衝進去:“彆管我。”
指尖驀然狠狠攥緊,他跟姑母說過的……彆把她牽扯進來!
眾人錯愕異常,他們第一回聽見溫潤有禮的宋公子罵了一句粗鄙之言。
一同衝進火堂的還有一人,寧王心口一滯,披了一身大氅,衝了進去,重活一輩子,他不能再留下任何遺憾。
上了年紀的宮人們吵吵嚷嚷中記起一件事,頓時寒冷徹骨,遍體生汗。
十年前,遼袖的娘親就是死於一場大火,她自己放的火。
她赤足走在皇宮的琉璃瓦上,一身紅裙瀟灑,嘴角翹起兩個小梨渦,雙手伸展,隨心所欲地墜入火海。
一隻青鳥從火場衝濺開火星子,回旋在皇城的上空,最終化為京城上空繚繞不散的濃煙。
皇帝踉踉蹌蹌奔來的身影前,一伸手,連半片衣角都握不住,隻留給他無儘的悔恨。
追悔莫及便可以重新來過嗎,是不是太簡單呢?
廂房窗子透進來火煙,拍打得喇喇作響。
遼袖嗆進去太多濃煙,緊蹙著眉,麵如薄紙蒼白,嘴角抿得平直,額頭冒出細膩汗珠,手指發麻到瑟縮顫抖。
咬緊齒關,繃直脊骨才沒有倒下。
雪芽早已經昏過去。
雲針一手拖著雪芽,一手抱著遼袖,將兩個人挪進廂房。
雲針將她死死抱在懷裡,拍了拍她的臉。
“遼姐兒,你醒醒,彆睡過去。”
可是她太難受了,睫毛被淚水模糊了,劇烈的咳嗽將眼底逼出濕漉漉的水光,深深呼吸,肺裡卻仿佛下刀子,割出了血般疼痛難忍。
眼前一片漆黑,意識不清中,她回想起兒時藤椅上,娘親正給她織小老虎兜帽。
星夜月明,遼袖從村頭的私塾回來,她抱著一隻大公雞,靠在上頭,似乎有什麼心事。
晚飯都沒吃。
小姑娘臉頰鼓鼓得像糯軟的湯圓,柔軟白嫩,一戳即破,她一對烏瞳又大又清亮,天真得讓人一眼見到底。
她雙手撐在娘膝上:“娘,顧嬸說我是小野種。”
這樣漫不經心稚言稚語,卻讓她娘親手裡的針線活兒一頓。
娘親望著她似乎什麼都不懂的小臉,輕鬆的神情,卻讓人心底生出更多酸楚與愧疚。
東川小鎮子,越是貧窮封閉的地方,越多指指點點和流言蜚語。
她孤身一人懷著身孕從京城過來,一個落難貴女,人們一望著她的大肚子,便生出異樣目光。
這裡有幾房宗族分支的親戚,混得不好,靠她的一點體己錢,願意幫襯著過日子。
槐哥兒蹲在對麵玩泥巴,轉過頭,笑嘻嘻的,含糊不清地說:“我跟姐姐一樣,我也是小野種。”
她支著小腦袋,對著星空思考著:“爹在哪兒呢,他是不是在京城。”
“私塾的陳先生說我爹是個有權有勢的人,會帶著我們回去過富貴日子,可是我舍不得大柱。”
大柱是她懷裡抱的大公雞。
槐哥兒伸著沾滿泥巴的小手,笑道:“姐姐要做大小姐嘍!”
娘親抱著她,給她紮小辮兒,笑道:“袖袖,聽話。”
是不是傻呢。
迎著熾烈的火風,就好像…好像回到阿娘的懷抱一樣。
她真的太想娘親了。
隻要聽話就可以得到一切嗎?
可是她上輩子那麼溫順,那麼懂事,哪怕殿下擬封後旨意的那天夜裡,她都沒有吵鬨,沒有跟他發脾氣。
她發著呆,什麼情緒都自己咽,她手足無措地對他笑了一下,低下頭不言不語,再也沒吭過聲。
沒想到換來了他的慍怒,殿下的臉色那樣冷,望著她的眼神那麼陌生。
為什麼她沒有得來一個好下場呢,她不明白。
遼袖迷迷糊糊的,最難受的勁兒已經過去了,身子不斷被扯著下墜。
喉嚨乾得厲害,眼睫顫抖,烏黑長發鬆散地鋪在腰身,怎樣努力都抬不起來。
視線像蒙上了層濃霧,寬大的衣袖露出一截雪白藕臂,毫無生氣地癱倒在地上。
一雙手有力地握住她的腕子,將她擁入懷中,親了親她的頭發,目露疼惜。
是想碰又未觸碰。
“袖袖……”
她朦朦朧朧睜眼,尚未看清,牽起嘴角,抱住他的腰身,緊緊不鬆開,歡喜地喊了一聲。
“宋公子——”
這個人身子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