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2 / 2)

她仰起一張小臉兒,忍著畏懼,肚子咕咕叫了幾聲,隻明白他呼吸略長了些,這是殿下不耐煩的模樣。

在他看來極簡單的東西,她要過好一會兒才能明白。

她很小在鎮子的私塾學過半年,不過也沒學出什麼名堂,自從娘親死後,她就沒讀過書了。

進了京城,她第一次參加宴會。

貴女們會吟詩作對,互相傳閱詩文,猜燈謎對對子博采頭,熱鬨非凡。

她局促不安地坐在席位,羞紅了小臉,絞著帕子,不敢拿筆,一聲不吭,隻希望自己不要被人注意才好。

連她們在說什麼都聽不懂。

她們不是故意排擠冷落她,隻是不是一路人罷了。

裴青禾一根手指指向她,笑眯眯的:“遼姐兒,是不是呆呢?”

眾人的目光聚攏來,上下打量著她,有人嘲諷私語,有人惋惜這麼美,怎麼呆裡呆氣,毫無靈氣。

她騰地一下臉紅了。

書房裡,殿下將她抱在大腿上,握著她的腕骨,手把手教她寫字。

對於她這樣毫無根基的人,從頭學起是很難的。

“那怎麼辦。”他似笑非笑。

遼袖惶惑不安,她成日應付他已經疲乏,怕惹他厭煩。

再說……她也辛苦背到了大半夜,隻是因為太害怕他,腦子一片空白,統統忘了。

她握著筆的手發顫,一麵擦著眼角的濕潤,一麵忍著頭暈眼花。

她總在想:殿下若是真的這麼喜歡有才情的人,倘若早一點娶陸小姐進府,也不需要這麼費心費力地教她了。

文鳳真麵無波瀾,抹了抹她腕子的墨汁,慢慢說。

“袖袖,你沒有比彆人差,隻是家境所囿。”

“好吧,那就不學了。”

文鳳真無奈地罷了筆,將她按上牆壁,一點點將她的眼淚親個乾淨。

又親了親她通紅的耳垂,這麼好看的小姑娘,怎麼會流出這麼苦的眼淚。

心衣簌簌而墜,她的手被拉過頭頂,纖弱的蝴蝶骨墊上他的手掌心。

殿下探手摸了摸她的臉蛋。

他撕咬她的唇瓣,低聲喘氣。

“不是因為喜歡有才情的女人才教你。”

也不是喜歡會烹茶騎馬射箭的女人,也不是喜歡會賭會玩見過世麵的女人。

而是想和你嘗試一切的事,主要是和你一起。

在所有的地方,禦書房、龍座上、秋千上、溫泉池……跟你一起,在夢裡都是無比愜意美好的時光。

想你不用再總是卑怯地站在人身後,被人嘲笑了也隻敢躲被子裡傷心。

想你不用羨慕京城貴女們樣樣都會,永遠羞怯地仰望彆人。

想你不再悶悶不樂,也擁有喜歡的事物,明白這個世間還有許多有趣的事。

她說不練字了,第二日,她又踏進書房,翹起兩個小梨渦,舉著一張字帖,嬌憨地托著小臉。

遼袖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驕傲:“殿下,您瞧這是誰的名字?”

字跡疾遲有序,意態生動,一手漂亮的小楷,她一定練了很多遍吧。

日頭融融,她眉開眼笑,陽光細碎地撒在眼底,白嫩皮膚透出香紅,像抹了漿果,嬌氣地說。

“因為殿下的名字,是世間最簡單最好寫的字。”

他嘴角牽起一絲弧度,將她摟在懷裡,目光柔和,懶洋洋應了一聲:“嗯。”

有關遼袖的夢境,永遠都是甜蜜異常,她若是做起這些夢,一定深有同感吧。

文鳳真慢悠悠睜開眼,一旁的吳衡涕淚橫流,害怕得瑟縮顫抖,不住絮叨。

“嗚嗚嗚殿下,老道該如何是好……”

文鳳真瞧他一眼,笑意頓斂,大倒胃口。

同樣是膽小內斂,怎麼有人可愛,有人如此令人厭惡。

文鳳真開口:“吳衡,還記得上次本王問你的嗎,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吳衡詫異地抬頭,殿下還在想這個,他是瘋了嗎?

文鳳真原本不信神佛,卻屢屢因為夢境,逐漸猜測,夢境是不是他跟遼袖前世的事情呢。

他無比好奇,那麼遼袖她……是否也可以夢到前世呢?

轎子停在了宮門前,殿內燈火通明。

皇後一黨準備齊全,請君入甕,注定是極其危險的一夜。

文鳳真整理了一下襟扣,冷笑一聲。

“這場火第一是想燒死遼袖,第二是想刺激陛下的病情,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針對本王啊!”

“吳衡,準備看好戲了!”

他抬頭,脊背極直,身後跟著形容委瑣的吳衡,緩緩踏進殿門。

皇帝躺在臥寢,已經悠悠醒轉,隻有太監在服侍用藥,沒人敢進去擾他清靜。

殿外跪了一地的太醫,文鳳真停了腳步,問:“陛下如何了?”

一名太醫抬頭,花白胡子在風中發抖,他冷哼一聲。

“淮王殿下這是什麼意思,陛下的身子如何,您身後的妖道不是最清楚嘛!京城誰人不知,吳衡一粒丹藥價值千金,抵過咱們閱遍古籍研討多年的藥方子!”

同僚立刻扯了一下他的袖子,勸他慎言。

“淮王殿下自己去瞧瞧吧,正好,皇後也要召見您。”

吳衡聽到這個口風,冷汗涔涔,心知不妙!

往常這幫太醫怎敢與文鳳真這樣說話?

看來,這回是得了皇後撐腰,同心協力要把文鳳真打倒啊……文鳳真若倒大黴,自己的性命難保啊!

文鳳真神色如常,並未慍怒,瞧不出任何情緒。

大殿之中,皇後垂淚哭道。

“陛下,您是天下至尊,萬民典範,怎可聽信妖道之言,耽誤國事,方才太醫來診脈,說您久病傷元,積毒甚深,臣妾是您的妻子,如何不為您擔憂。”

寧王跪在地上:“父皇,妖道的丹藥,已經呈上來給太醫看過了,尤其是紫陽丸,裡麵含一味劇烈催/情的藥材,妖道吳衡,淮王文鳳真,兩人裡外勾結,一直以前世今生的說法欺瞞父皇,欺君罔上,諂媚聖上損毀聖軀。”

寧王驀然抬頭,殺氣騰騰:“兒臣求請,誅殺妖道吳衡,徹查淮王文鳳真!”

殿外黑壓壓的太醫紛紛跪下,萬般悲痛道。

“求請陛下顧全聖軀,誅殺妖道吳衡!”

一旁的內閣成員,由宋搬山領頭,一齊跪下拱手,眼眸清亮,朗聲道。

“求請陛下誅殺妖道吳衡,徹查淮王文鳳真!”

群情激憤,誓要誅殺反賊,眾人心頭油然而生一種悲愴慷慨。

吳衡一見這陣勢,汗如雨下,越聽越恐懼,直到最後一聲,嚇得登時暈死過去。

小太監掐了人中才醒來,坐在凳子上,渾身癱軟如爛泥,目光呆滯,麵如死灰,整個人去了三魂六魄。

“不是我……不是我……嗚嗚嗚都是……”

他六神無主,神智不清,喪著臉念叨,連滾帶爬地跪在前頭,顫顫巍巍地抹淚。

“吳衡,住口。”

文鳳真瞥了他一眼。

不中用的東西。

當初若不是他為了取悅陛下,偷偷改了丹藥方子,向陛下進獻紫陽丸,也不會叫人拿住把柄!

他簡直愚蠢得讓人窒息。

皇後瞧了文鳳真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怨毒,他倒是還鎮定自若,隻是不知這份鎮定能維持到幾時。

皇後頓時開口:“陛下,世間沒有人能論證前世今生,吳衡他拿著這個荒謬的說法欺瞞您,不過是抓住了人的執念,今日宮裡來了一個人,她是紅衣的女兒,跟紅衣姐姐生得一模一樣,您睜開眼看看她,讓她回答您,人到底有沒有前世今生吧!”

宋搬山錯愕轉頭。

袖袍下指尖嵌進肉裡,姑母她終究是要把遼袖拉扯進權力爭鬥的漩渦!

宋搬山立即開口:“遼姑娘在火中受了傷,方才微臣送她去休息了,她現在恐怕無法過來!”

皇後陰狠地盯著他,沉聲道:“搬山,我已經派人接她過來了。”

宋搬山額頭留下一滴汗,與皇後目光對峙,冷得異常可怕。

要扳倒文鳳真……為何要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

皇後嘴角牽起一絲譏諷,心想:搬山啊,你實在太過天真,不明白人心,隻有紅衣的女兒,才能逆轉整個局勢。

因為陛下隻相信她的話!今日在這個殿內,隻有她說什麼就是什麼!

她是整場棋局最珍貴最可怕的棋子,不要再對唯一的勝機視而不見了!

皇後抬起下巴:遼袖被火燒死了是最好的。

倘若她沒死,就將她的利用價值發揮到最大,這就是本宮的決勝之道!

遼袖麵色蒼白,攙扶著老祖宗進來。

她清瘦秀麗的身子經過文鳳真時,微微停頓,她甚至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文鳳真目光逡巡在她身上,牽起一笑,輕輕落下一句。

“跟你說過了,叫你乖乖待在床上的。”

“權力是最毒的毒藥,遼姑娘,你見識到了嗎。”

遼袖竭力鎮定心神,給皇帝行禮:“臣女遼袖見過陛下。”

一聽說遼袖來了,皇帝從臥寢坐起來。

隔著一道珊瑚簾子,他停滯了一會兒,不住盤弄法珠,也不知在思索什麼,終究沒有上前掀開簾子見她。

皇帝語氣柔和:“遼姑娘,你可知道朕想問你什麼嗎?”

遼袖跪在地上,俯首行禮:“臣女知道。”

皇帝緩緩開口:“你抬頭看著朕,告訴朕,你是否相信,人有前世今生一說,所有的遺憾,隻要一心問道,修福緣善果,來生便可以得到圓滿呢。”

遼袖深呼吸一口氣。

前世今生嗎?她就是得到了第二次人生的人,她就是重生回來的人,可是說出去,隻怕誰也不會信吧。

連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為何她會有重來一次的機會。

她望向了一旁的宋搬山,宋搬山還在愧疚將她牽扯進來,他點點頭,給予了她鼓勵溫暖的一笑。

她知道:倘若她肯定了前世今生的說法,宋公子和外頭跪的太醫就會功虧一簣,甚至會遭到陛下懲處。

遼袖的目光緩緩轉向左前方的文鳳真。

倘若她否定了前世今生的說法,文鳳真又會遭遇多麼可怕的下場呢?

她的答複無論是怎樣,都會掀起驚天巨浪,因為她已經陷入了權力的漩渦中心。

她忽然明白,為何文鳳真要她待在密閣裡了。

皇帝的聲音再次傳來:“遼姑娘,朕真的很想知道你的答複。”

皇後溫柔一笑,略帶嘲諷:“遼姑娘彆怕,你快告訴陛下,你認為這輩子見不到的人,來生還可以再見一麵嗎?”

文鳳真嘴角翹起清淺的笑意,攤開手。永遠這樣雲淡風輕,天塌下來有他頂著的堅韌與自信。

“遼姑娘,你隻管說你想說的,不必有任何壓力,沒有任何人會怪你。”

文鳳真盯著她,眼底起了風,漸漸落了鵝毛大雪,棲滿枝頭,隻剩他唇瓣一絲絳紅色。

“其實本王也想知道你的看法,你覺得人真的有前世今生嗎?”

“人真的……可以有重來一次的機會嗎?”

一聲聲問題,讓遼袖的手指越攥越緊,額頭生汗。

文鳳真在等待她的答案,似乎想從她臉上看透些什麼。

遼袖心神顫栗,逐漸平複了呼吸,抬頭:“陛下……”

文鳳真心神微震,這聲陛下,柔柔的,在夢裡聽她喚了無數回。

他一晃神,夢境在這一刻與現實交彙成一點。

她明明是對皇帝說的,目光卻在這一刻,望向了遙遙一隔的文鳳真,他也在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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