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姑娘的藥方我仔細看過,五臟六腑之中,心為君主之官,主神智,倘若受到過大心緒刺激,便會受侵寒邪,尤其在冬日容易複發,每一味藥都是用以維護心陽,沒什麼問題。”
“隻是遼姑娘說用此方好幾年了,微臣倒有個困惑。”
“心陽不足,倘若以人血每日入藥——”呂太醫一頓,抬眼望著她。
“則主羸病,可調和君腑,不明白遼姑娘是否也通曉此法,自然了,太醫院卷秩浩瀚如海,或許是微臣學藝不精。”
一字一句,落在遼袖心頭,望著窗外微晃的天光,漸漸出了神。
留過兩盞茶,呂太醫提起醫箱離去時,雞鳴三聲,遼袖過神。
以血入藥。
上輩子他請了那麼多太醫,是知曉這個法子的嗎?
她回想起陛下手臂纏繞的繃帶,那時說是戰場上受的傷。
進宮三年便從未鬆開過。
遼袖躺在繡榻上,慢慢撲著一柄小扇,心頭隨著窗子外的蟬鳴,一點點躁悶。
想知道繃帶下隱藏著什麼秘密,卻無法再開口問他。
*
京城勳貴圈子人人皆知:徽雪營要重新定奪虎符。
夜裡,文鳳真撫了撫水色上佳的玉扳指,眼簾一抬,碼得整整齊齊的銀票擺在桌上。
他敲了敲指節,笑顏溫和,地上跪了瑟瑟發抖的世族奴仆。
“回去告訴你們主子,拿錢辦事。”
奴仆露出一張諂媚的笑臉:“主子說了,殿下何必客氣,一定站在您這邊兒!”
文鳳真居高臨下,夜色中緩緩露出半張白皙側顏,牽起一笑,官員們誠惶誠恐,將他迎接入府徹夜暢飲,歡聲笑語。
舊部之間個個不服氣,在善堂吵得不可開交
“聽說他拿了一百萬兩出來,那大家直接看誰有錢誰拿軍權好了!”
“我覺得鳳真其實還不錯啊,他說了生辰宴會給大家一個交代。”
“給你多少錢啊,這麼替文鳳真說話。”
“我覺得鳳真有本事嘛……”
淮王府一片錦繡豐隆,熱鬨非凡。
門樓的重簷飛角挑起一片碧藍天空,已升起大片大片的火燒雲。
文鳳真極少慶賀生辰,此時宴請滿城名流,擺了兩百桌。
人潮如織中,遼袖一眼望見被眾人簇擁的文鳳真。
明明是他的生辰,似乎卻不怎麼高興,一貫的疏離與遊刃有餘。
遼袖懷裡捧著一個禮盒,等送過了禮,她便該離開了,她答應了要跟宋公子看皮影戲。
沒想到她剛一側身,文鳳真已在她背後。
他的聲音極輕,還是嚇了她一跳。
“遼姑娘?”
她一轉頭,麵頰微燙,所有的目光都看向她。
文鳳真身後站著如散星般的世家子,眾人一時迷迷瞪瞪。
她穿著打扮渾然去雕飾,削肩弱腰,皮膚像淬火的白瓷,脆弱惹人垂憐。
嘴唇並未塗脂,滲出點點血絲,反而愈發頹麗靡豔。
舊部的將軍們眯著眼打量她,不滿地長長哼了一口氣。
遼袖將懷中的禮盒放下,低頭行禮。
文鳳真出聲道:“遼姑娘可不必見禮,來人,給遼姑娘上酒。”
遼袖還是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未動,小廝遞上來一個紅木托盤,放了一盞酒。
遼袖腳底像被釘住似的,唇瓣動了動,終究緘默不言。
他忘了嗎?她不擅飲酒。
文鳳真笑了笑:“上回遼姑娘請我喝喜酒,這回遼姑娘賞個臉,喝我一盞慶生酒吧。”
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打量著她,鳳眸底意味不明。
這身明麗的紅色將她襯得格外動人。
要成親了,這段日子倒是滋潤,嫩生生的下巴添了肉,圓眼眸貓兒似的,內角勾勾,嫵媚水潤,掐一掐能出水。
她今夜還有其他的安排麼?怎麼走得這樣急。
穿得這樣好看,原來不是為他的生辰準備的?
遼袖挺直了腰身,探手去接那盞酒,冷不防和他的手碰上。
他正好也握住了杯盞。
手側的軟肉相觸間,讓人心尖顫了一下。
遼袖詫異地抬頭,文鳳真嘴角牽著從容笑意,似乎過這場生辰就是為了等她。
之前戴著灰蒙蒙的麵具,見到她,倏然一下子熠熠生彩。
遼袖動了動眼皮,慌亂無措地蜷回手指。
文鳳真的手指也離開了。
指腹慢慢從她手腕、虎口、指尖滑落,不輕不重,足以拖行出皮膚的熟悉感,撫弄出一陣顫栗。
他的拇指有些涼,貼在軟肉上,倒有些涼爽舒適。
他是故意的。
“遼姑娘,你怎麼了?”他故作關心地問。
遼袖深吸一口氣,拿過酒盞,仰直脖頸,一飲而儘。
文鳳真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自己的腕子,出聲:“至儀,照顧好遼姑娘。”
遼袖不勝酒力,才一盞薄酒,有些頭暈,睫毛顫顫,沒作聲,文至儀纏著她,將她按坐在席間。
“遼姐兒,才喝過酒,出去見了風,要著涼的。”
文至儀笑著摟她的胳膊,哄她吃蜜餞。
文至儀給她舀了一勺玉蟬羹,又辣又鮮。
遼袖用帕子捂住鼻端,咳嗽了兩聲,兩頰酡紅顏色愈發沾染深重。
小桌上都是她素日愛吃的點心,甜雪、貴妃紅、巨勝奴、小天酥。
遼袖將手指掩藏在寬大袖袍下,反複摩挲著手側軟肉。
方才他撫摸的痕跡揮之不散,指尖發顫,被溫涼觸感壓得如何揉搓都去不掉。
仿佛蓋了他的印章一般。
她睡倒在雲針懷裡。
雲針是個隻知習武,追蹤情報的死士,平日殺雞砍牛樣樣拿手,遼姐兒倒在她懷裡,她卻手慌腳亂無所適從。
嗅著遼姐兒頭發的香氣,她身嬌體軟,像一灘水化在懷裡。
難怪殿下那麼喜歡她。
雲針手指僵硬得無法伸展,想合攏抱住她的肩頭,一抬眼,文鳳真也在看向這裡。
感受到殿下眼底的薄涼,雲針不敢抱住她的肩頭。
遼袖輕聲說:“雲針,備好轎子,我們去升霞戲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