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周芳華的院子,聽到那驚鳥飛雀的琴聲,周清華就知道周芳華的心情大約可以媲美家仇深似海的六指琴魔了。
如李初晴這樣的快出嫁的女孩兒,雖然對即將到來的婚姻也有些小恐懼但也有對未來生活的小期待,每日操勞下來就自覺地讓廚子做些好吃的慰勞自己,結果體重不減反增,被李王氏埋怨了許久,最後還不得不改一改嫁衣的尺寸。
可周芳華則是真的瘦了,她整個人瞧上去就清減了許多,穿著秋香色的繡長枝花卉的羅紗裙子,帶著攢珍珠的蜜蠟珠花,長發飄飄,衣裾翻飛,耳邊的珍珠耳墜跟著也晃動,仿佛臨風將去的碧波仙子。
她瞧了眼周清華,手上一動,琴聲就像是流水一樣的動了起來,擊石拍岸,更添了幾分激越。過了一會兒,她方才停了手,恨恨道:“你也是來瞧我笑話的?”她秋水似的眼眸帶了點水汽,雖然是含怒卻也依舊是楚楚可憐的樣子。
周清華歎了口氣,摸摸鼻子:“你也把我瞧得太壞了些吧?”到底姐妹一場,周清華隻好放緩聲調:“你也彆氣,都說莫欺少年窮,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柳家雖然是寒門出身但柳家叔侄也都是上進有才的人,官場上麵前程可期。再者,柳公子乃是今科探花,少年多才,正好可與姐姐你興趣相投、詩詞應和。你嫁了過去,好日子定是在後頭。”
周芳華彆過頭,隻是用袖子掩住麵,袖子上麵的綠蕊紅瓣的梅花一朵一朵,隻聽她低聲道:“你就會說好話。”語聲已經軟了下去。
“難道我不說好話姐姐就不會嫁過去了嗎?”周清華坐在了她身側,語調平淡如水,“在旁人眼裡,女人這一輩子也不過隻有兩件大事:相夫教子。你再如何了得,旁人眼裡瞧的還是你的夫君、你的孩子。我知道姐姐心氣高,瞧不起柳家家境,覺得自己吃了大虧。可當初曲夫人下嫁曲閣老時,對方不也才是個少年書生嗎?可她一心一意,十數年如一日的操勞家務、侍奉公婆,得了丈夫全心全意的敬愛,身無二婦,滿京城的女人誰不羨慕她的運氣?”雖然人家老公和兒子近來的風評都不是很好,但認真想想,她的日子也挺好的,其他書友正在看:。
周芳華仍舊不回頭,過了好久才小聲道:“我怕我過不好日子......”她頓了頓,有些難為情,又有些破罐子破摔,“柳家家境不好,什麼都要管,我既不會看賬本也不會管家......”她已經有些說不下去了,咬咬唇,不吭聲。
周清華歎了口氣——這就是婚前恐懼症了。如李初晴更多的就是擔心容皓會不會變心、王妃會不會為難她,王府的規矩會不會太嚴格一類的。輪到周芳華,則是擔憂起以後生活裡麵柴米油鹽醬醋茶。她前半生活得像是個仙女兒,忽然從天上落下來,發現凡人要吃飯、要睡覺等等——這些她都不會,隻要想一想就害怕。
周清華第一次伸手撫了撫周芳華的肩頭:“那不是更好?若是嫁到哪個大家子,你還得從頭再認親戚,一家子大大小小,你就更加顧不過來了。柳家就隻有那麼幾個人,估計也沒請幾個仆人,你就等於從頭學起,柳家現在也一定不會為難你的。”對柳家來說,能娶到一個未來皇後的妹妹,哪怕是庶妹也是一門遠超投入的賣賣。當然,他們都是讀書人不會說的這樣市儈,但是某種意義上,他們隻會比那些生意人更加計較投入和產出,他們一定會好好供著周芳華。
周芳華終於緩了過來,她沉默了一下,仿佛在心裡麵給自己做工作,好一會兒才轉過頭來:“我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
周清華點點頭。
結果周芳華很快就揚著頭又加了一句:“我會過得比你們都要好。”語調裡麵已經有些趾高氣揚。
好吧,她真心想要把這丫頭拉出去抽一頓,抽到老實才好。這家夥根本就不值得同情!!!
周清華忍著氣和她道了彆,氣哼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乾脆利落的下定決心再也不去自討沒趣了。
第二日,就是周清華入宮的日子了。
雖然周涵華病了不少日子,但到底也不過是小病罷了,平日裡也還是能理事的。加之太子容啟越加嚴厲,東宮上下都是屏息靜氣,不敢多語。
“姐姐怎麼坐起來了?正該好好躺一會兒呢。”周清華請過安,見左右皆是應聲退下來,這才上前說了一句。
周涵華忍不住笑了笑:“你倒是和你姐夫一般口徑。”她忍不住歎了口氣,語氣親昵,“我又不是泥捏的,不過是著了些涼,橫豎隻要養養便是了。”
周清華替她整好墊著的枕頭,忍不住說道:“那也很該好好養養,你整日裡勞心勞力的,正應該趁機歇一歇呢。”
周涵華被她故作成熟的語氣逗得一樂,忍不住伸手拉了妹妹的手,溫聲道:“清姐兒也長大了......”她語調柔軟,帶著一種真心的喜悅。
周清華被她說得微有羞澀,低著頭不說話。
周涵華卻是起了興致,指著屋裡那張鳳榻說道:“你瞧,這像不像母親當初那張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