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是安靜的一夜,也是叫人膽戰心驚的一夜。如同深海底下洞穴裡那不知從何處流淌出來的暗流一般,無數的人和事都聚集在了一起,圍住了所有的人。京中的平民百姓早已滅燈睡下,而大越最尊貴的一家人大概一個都沒睡著。
周清華和崔成遠一起入宮,一同站在偏僻的塔樓上看著不遠處湧動的兵馬自東華門而入內宮。
“既然已入內宮,那麼就可算是大事定矣。”崔成遠扶著欄杆微微笑了笑,他眉目舒展,五官出奇的柔軟起來,長發在夜風裡吹出凜冽的聲音。
果然和前世一樣,容啟就是在這一日......崔成遠收回思緒,指著東宮那邊不熄的燈火和周清華說著話:“你瞧,正趕上了。”就算皇帝有耐心等下去,皇後和楚王也清楚日久生變的道理,所以,才會有禁軍明火持槍的要闖東宮。這種時候,崔成遠派去的錦衣衛就可以拖上一段時間,等到那一千兵馬的到來。
周清華默默的歎了口氣——果然還是槍杆子裡出政、權。謀算來,謀算去,最後決定結局的還是那一千兵馬。
仿佛聽到了周清華輕之又輕的歎氣聲,崔成遠轉過頭來。他的聲音被風吹得輕飄飄的,就像是埋在風裡的秘密一般的隱晦:“你知道為什麼我要帶你來這麼?”
周清華暗暗吐槽——難不成是文藝細胞發作,上來吹風的?
烏雲蔽月的夜空忽然有微弱的銀色月光落下來,就像是櫻花一樣一片一片的和朦朧的燈光融在一起,崔成遠麵上的微笑帶著一種誠懇而認真的溫軟,如同隻開一息的曇花一般珍貴美好的叫人怦然心動:“我帶你看,那些我往日裡所見到的東西。”
那些人心謀算,那些金戈刀叢,甚至是一國的權位更替。
“然後呢?”沒有絲毫警覺性的周清華漫不經心的問道。
崔成遠靜靜的看著她,忽然深深地拱手一禮,一字一句的道:“吾將弱冠,家中無妻亦無妾。願聘汝為妻,結百年之好,盟白首之誓。皇天後土,永不相負。”
周清華幾乎要跳起來,她戰戰兢兢的看著崔成遠,好不容易才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句話:“我,我還沒及笄呢。”剛剛才感覺這人好像順眼了一點,但現在忽然這樣,簡直就像是被路人求婚一樣恐怖啊。
崔成遠卻依舊認真的看著周清華,那種目光,幾乎可以叫塵埃生出花來:“我這時候說,是希望你可以認真想一想,。我隻是想讓你知道,做我的妻子,有許多好處——我這一生都隻會有一個妻子,我會給她我最好、最珍貴的東西。蒼茫人世,萬裡紅塵,我在哪,她便在哪,我會和她一起看遍這人世所有的美和醜。”
他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那種真摯的目光就像是溫在掌心的月光,潺潺的流入心間。那麼一刻,周清華真的被感動了,無論此刻他的話語是出自真心還是彆有用心。這樣的話,是周清華自現代而來,從未奢望過能在古代聽到的。此時聽到,幾乎叫人熱淚盈眶。
周清華從來不敢相信古代會有什麼恩愛的夫妻。所謂的舉案齊眉,不過是指妻子給丈夫送飯時把托盤抬得與眉齊高——這樣的恩愛是敬愛,從一開始就不平等。而崔成遠的話卻叫她忽然想起當初滿心期盼愛情的周老師——那個時候,她隻是想要找個喜歡的人,無論貧富貴賤,沒有小三小四隻有柴米油鹽,一起過日子,一起終老白頭。
這心念忽動的一刻,周清華忽然明白了崔成遠前麵那句:我帶你看,那些我往日裡所見到的東西。當初,她與謝習風在寒山上麵看到的是自然之造化,人類之渺小。而崔成遠帶她看的卻是這古往今來、永不停息的人世。
周清華手足無措間,幾乎是下意識的去擦眼角快要流出來的眼淚。帕子不小心掉下去,被眼疾手快的崔成遠撿了去,周清華乾脆粗手粗腳的用袖子去擦快要湧出來的眼淚:“我要再想一想,對不起......我還沒想好......”
崔成遠溫柔的站在一邊,遞上帕子。
與此同時,東宮的宮門之前,一千披著甲衣的兵士都跪了一地,如同風吹過麥田那些麥稈一般的深深俯首。
“請殿下入奉先殿,鳴鐘登位,承繼社稷大統。”低沉的聲音像無法避開的風一樣,沉甸甸的吹到了容啟的麵前。
這種時候,對於那一千兵士來說,已經是毫無退路。他們的命運和利益皆是寄托在容啟身上,隻有龍袍加身,位臨九五才算是真正的勝利。
隨著那一千兵士的跪倒,很快便有東宮的人跪了下來:“請殿下入奉先殿,鳴鐘登位,承繼社稷大統。”
容啟和周涵華並肩站著,玄色便服,眉心微蹙,黑色的眼睛就像是夜色一般的不可捉摸。
李修柏終於也拂了拂袖子,掀開袍角跪了下來,他平常的五官看上去仿佛還帶著光,有一種一往無前的堅定,他也緩緩地低頭道:“請殿下入奉先殿,鳴鐘登位,承繼社稷大統。”
李修柏一跪,那些本來還在猶豫的東宮文官們也跪了大半——這種時候,雖然是迫不得已但也的確是到了要表明立場和態度的時候。既無退路,那麼就隻能當一個從龍之臣。
最後,就連原先站著的人,也跪了下去。隻有一個聲音,從始至終:請殿下入奉先殿,鳴鐘登位,承繼社稷大統。大勢所趨,龍袍加身,莫過於此。
周涵華抬眼望去,目之所及,人皆俯首。她勾起唇,唇色淡淡笑容亦是淡淡,她終於也彎腰俯身行禮,一字一句的道:“請殿下入奉先殿,鳴鐘登位,承繼社稷大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