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艇上的臥室比起老石房子的臥房好得不是一丁半點。
傅措泡了一個舒舒服服地澡後, 懶散地坐到了蘭色沙發上, 環顧整個房間,淡灰色的牆壁, 潔白的窗紗, 一切都是低飽和的柔和顏色,她覺得自己審美果然多年沒有變過。
緊合著的門被敲響。
傅措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門後是誰。
她搖著新開的葡萄酒,在沙發坐著沒有動。
門後果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阿措,吃飯了。”
傅措其實有些困, 不太想出門。
不過想到今天中午沒吃什麼東西, 再想起前幾天那個晚上的痛苦,她覺得還是去吃一點會比較好。
“嗯。”她應聲但沒有開門的趨勢。
門後的安謙哲似乎也明白她不會開門, 在說完話後, 停了停便離開。
傅措踏上鞋子, 走到了臥室衣櫥前,打開就見到一個衣櫥滿滿當當的衣服,全是各個大牌今年當季的新款。她眉頭輕跳, 隨意地拿了一條簡單的裙子套上。
安謙哲說的定時打掃果然是真的。正好解了她沒帶衣服的憂慮。
傅措對遊艇的結構了如指掌,出門後上樓直接到達餐廳。
大家基本上都選好位置坐下, 各式菜品也都上齊, 看樣子似乎是在等她。
桌子很長, 傅措隨便扯了一條椅子坐下, 瞅了一眼桌上的人,沒見到顧暉,擰了下眉正想說話。卻被將一切看在眼裡, 已經從親妹妹嘴裡套出所有話的安謙哲打斷。
“還有人沒來,老劉你去找找看,找到了領他過來吧。”還未落座的安謙哲溫和地對站在他後麵,管理整個遊艇的老劉說。
老劉聽見後連忙帶人離開。
不一會兒,顧暉被安全帶到餐廳。
顧暉其實知道會在一起吃飯,但就像在石房子裡他們習以為常地忘記他一樣,他也覺得沒必要摻和進這群人中間,總歸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除了今天早上被傅措拉著一塊兒吃麵包以外,他都自覺離得遠遠的。
因此這頓飯,他也沒有想過上來吃。
不過老劉都走到房間門口找他了。顧暉一直都不太會拒絕老人,隻能順從地跟著他走了上來。
到達餐廳。顧暉第一眼看見得就是那個在正中心的餐桌。他所見過的餐桌都是圓的,這個桌子卻是長方形的。桌旁坐滿了人,隻不過這次卻都沒有無視他。
蔣明川與安鬆的眼神如何就不必說了。
顧暉並不將那些真實的惡意與偽裝的善意放在心底,他像是沒有見到一般,輕飄飄地挪開眼。另一個眼神更讓他在意。
顧暉微側著頭,看見那雙熟悉的眼。
他見過兩次,都沒來得及忘記。
這是學校裡傅措的同桌,經常和傅措待在一起的男生。
顧暉沒有刻意去記,隻是因為這個的眼神太過奇怪,不是惡意也沒有善意,卻又讓人如蛆附骨的奇怪。
他眸光停留的時間有些久,對視的人也發現了。
宋澤唇角半勾,衝著他露出一個笑。
笑中意味不明,和之前的眼神一樣善惡莫辨。
顧暉抿緊薄唇,微垂下眼,不再去想之前那個奇怪的眼神,隨手拉開了距他們較遠的椅子,正想要坐下,卻聽見不遠處傅措的聲音。
“顧暉。”傅措揚聲喊他。
顧暉抬眼望過去。
傅措指了指她身邊座位,笑意散漫,似乎不知道自己備受矚目,“這裡。”
她來得晚,隨意拉開的座位在右邊人群的末尾,也算是個邊界地帶,顧暉坐過去正好。
唯一不好的是,她說話時,穿黑襯衣男士的手將將要碰到椅子的靠背。
顧暉眼簾微垂,頓時想起了自己不久前聽到安家兄妹的談話內容。看樣子這位遊艇的主人是想要坐在傅措身邊的。
他伸出的手沒用再拉椅子,卻也沒有像以前一樣聽話地邁出腳。
安謙哲在傅措話音剛落的動作頓了頓,但沒有收回手。
他看向獨自立在末尾的少年,棕眸中閃過一抹沉抑之色,轉瞬卻將薄厚相宜的唇輕揚,笑意溫和又體貼,看上去隻比鄰家大哥哥少了幾分親切。
“阿措說得對。這些人裡小顧你也就和阿措比較熟,坐這兒吧,免得拘謹。”他微笑直接拉開椅子,朝在原地不動的顧暉說。
溫和優雅並體貼,仿佛之前伸手去碰椅背也是為顧暉拉開椅子,處處為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少年著想。
似乎是沒有想到向來疏冷的安謙哲會這樣為顧暉這個貧賤小孩著想,原本在座偷摸議論紛紛的少年在瞬間變得安靜,之前有些喧鬨的餐廳此刻靜得幾乎能聽見針掉落在地的聲音。
顧暉被眼簾掩蓋的眸子裡光起起滅滅,在萬眾矚目下,最終還是抬步走到傅措的身邊。
“謝謝。”他平靜地向為他拉開椅子的安謙哲說。
“不客氣。”安謙哲笑意和他的行為一樣自然而溫和,微微頷首後拉開顧暉身邊的椅子坐下。
兩人互相問候之後都不再看對方。
餐桌的氛圍靜得有些古怪,所有人都意識到了,但又說不出哪裡古怪,因此隻是靜靜注視著,並沒有動刀。
傅措卻不管,先行拿起刀叉,自顧自地將牛排切開。
她的動作優雅,刀叉落在牛排上聽不見半點聲音。
眾人見她已經開動,又覺得那股奇怪的氛圍漸漸消散,也不再想之前的事,跟著一塊兒動起手。
傅措切成了大小差不了多少的各小塊,隨意地放了一塊在嘴裡。平常喜歡的口味在沒什麼胃口的時候如同嚼蠟,傅措嘗完一塊就準備歇一歇,微微扭頭看向旁邊的顧暉,見他一直沒動,抿著的嘴角染上半點笑,旁若無人地湊近了些,在他耳邊帶著和善詼諧的笑意說。
“不會啊,我教你呀。”
顧暉還沒有來得及反應,身旁就出現了一個身影,接著還沒有拿起刀叉的手,被另一雙手拉住,這雙手微涼強勢卻又柔和,握著他的手腕,同他一塊兒拿起刀叉。
顧暉像是一個所有行為都被人支配的小孩。
但小孩好歹還有自己的思想,而他的思想也被剝奪。
距離太近太近,和之前每次都不一樣。
這一回,他能聞得到傅措發間清香,能看見她精致的側臉,能特彆近距離地看見她櫻唇輕動的模樣,以及她輕笑時展露的淺淺梨渦。
再詳細一些,他還能聞得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薄荷清香,能見到她右眼角那顆誘人小痣,以及她耳垂上最難以被發現的小痣。
這兩顆小痣都不是純黑色,在黑中還帶了一些紅,就像她本人一樣,細膩不動聲色的引/誘。
顧暉什麼都能看見。
唯獨聽不見。
聽不見她說的話,也想不明白任何事情。
傅措切牛排沒有聲音,教顧暉如何使用,教學的聲音也不大,但握著顧暉的手時,刀叉落在餐盤上總會撞出半點聲音。
這聲音其實並不管聒噪,但在原本靜謐的餐廳便十分顯耳了。
最沉不住氣的蔣明川抬起頭就看見了這個特彆刺眼的場景,他看著就覺得心煩意燥,準備當場摔叉子,卻被好不容易有點腦子的安鬆握住了手。
安鬆也不是忽然腦部發育。
他本來也很氣,想不明白為什麼傅措會對一個貧賤小孩起心思。並覺得這個外來戶不配。
但正想生氣,他莫名奇妙想起安妙的話,鬼使神差地看了眼想來清心寡欲的大哥。
他那位坐在兩個當事人身邊的大哥,沒什麼動作,正在慢條斯理地切著牛排,唇邊依舊露著看上去似乎非常溫和的笑意,但這個唇角弧度非常奇怪。
這種奇怪,隻有安鬆本人能明白。
因為這是他與這個原配大哥最不融洽的時候,被坑害教訓之前,大哥會展露出的笑容。是那種看上去無害,但實際上危險並陰險的笑,和安謙哲本人一樣,是細水無聲的謀算與怒意。
安鬆忽然覺得他妹安妙的話是對的。
大哥說不定真的和傅措有過一腿。這個大哥他單打獨鬥肯定打不過,必須拉起旁邊的戰友。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先解決了最難搞的大哥再說其他。
所以他拽住了蔣明川衝動的手,不想再禍害蔣明川,讓他在幾日內多番惹惱傅措了。
畢竟傅措這個行為看上去就是覺得那個撿垃圾的家夥還挺有意思,想逗他玩一玩。這種行為在安鬆眼裡和逗貓逗狗沒有區彆,沒必要搞壞傅措的興致。
不過看著,還是很生氣啊!
安鬆與蔣明川成為戰友,兩隻小手緊緊握在一起,緊咬著牙,互相給對方打氣。
旁邊的安妙低頭看了眼兩個忽然聯盟,在桌下握在一塊兒還一起發顫的手。
再抬起頭看對麵大哥神情自若、甚至還能笑的模樣,心底再次感慨。
薑果然還是老的辣,大哥以退為進就是厲害,她親哥絕對是打不過大哥的。
她在心底嘖嘖地為親哥是炮灰這個真相歎息。
又挪了挪眼睛看向那兩位當事人。
不得不說,阿措姐姐盛世美顏和那個男生清俊的臉搭在一起,還真有一種很配很合適的錯覺。
不過嘛,她和哥哥安鬆一樣,都沒有將顧暉放在眼裡。
她們這個圈子的婚姻最講究門當戶對,依顧暉的身份,本來是連傅措的裙擺都碰不到的,機緣巧合湊在一塊兒,也是不可能結婚的。
傅措現在這樣,就跟逗貓逗狗似的,有點興趣,但肯定不會長久的。
而且就算真的戀愛在一起了。安妙也覺得早晚會分手。阿措姐姐那樣恣意瀟灑,又優秀的女孩,肯定是要像她家年紀輕輕功成名就的大哥才能配得上抓得牢的。
安妙甜甜地笑了笑,準備挪開眸光,卻不經意看見當時男生耳尖泛著的點點薄紅。
她笑意更深更甜了。
又是一個被征服的人。
征服的下一步就是遺棄了。
太可憐了。
吃瓜群眾、圍觀百姓、八卦精女孩安妙如是想,笑容滿麵地繼續切自己的牛排。
一頓飯在所有人各異的心思中結束。
不管其他人怎麼覺得,傅措認為這頓飯挺有意思的,就和在石房子裡一樣好玩。
用完餐,整個餐廳隻剩下她與顧暉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