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慧秀說著鋪墊的話,並一直關注著程戩表情的變化,見程戩依舊一聲不吭,她繼續自己的演講——
人都應該追求比原有基礎更高的目標。隻有這樣才能體現出一個人的應有價值。但是,一個人在必要的時刻必須得有自知之明。應該知道哪些事可以做,哪些事情不能做;哪些事情可以做好,哪些事情做了純粹是浪費自己的青春,枉費心機,白白失去寶貴的時光。——就比如你和雅欣衝動的、不負責任的情感,完全是在拿自己的青春做極其荒唐的事情。你想想,你們會有好的結果嗎?你們的出身背景還有生長環境的迥異,將會決定你們不同的人生之路。欣欣一畢業就會去省城某個機關工作;而你,我說句不是傷你自尊心的話,你最好的結果就是能在新陽市內找到一個一般般工作就不錯了,更大的可能是要回鄉下工作的。你們兩個走的是不同的人生路,是屬於兩個世界的人,何必還做那不切實際的夢呢?我提前告知你,是希望讓你早早迷途知返,懸崖勒馬,不要因為此事搞得身敗名裂,甚至粉身碎骨。
程戩心如明鏡,但仍未說話。他已懶得說話,知道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都無法挽回即將失去的一切。鄭慧秀旁征博引循循善誘或者說冠冕堂皇的話再明瞭不過:你與我的女兒不般配!你們的戀情必須要刹車了斷!
程戩那時心裡產生了一個奇特的念頭:如果我老爸不是一個農民,不是個釘鞋匠,而是某市的市長,這個囉囉嗦嗦的娘們兒還會如此鄙夷自己嗎?還會這樣廢話連篇地說上一通令他感到恥辱的話語嗎?還會不會或者敢不敢再或者願不願殺到學校來興師問罪?
世界就這樣現實和殘酷:你的實力和家庭的實力不能和對象的家庭實力相抗衡時,兩人關係的維護就會岌岌可危。假使能勉強湊合在一起,有一方必定要承受內心的無比屈辱和憤懣。
程戩一言不發,也是內心在做著痛苦抉擇後的心理平衡和心理療傷。從他做出必須要毅然決然地和高雅欣分手的那一瞬間起,他的心就開始有了一股撕裂般的疼痛,這種痛徹心扉、穿透脊骨的痛,激蕩得他昏昏沉沉,幾欲摔倒。他強力支撐著讓自己麵不改色,更要巍然不動,屹立不倒。這種強製壓抑傷痛的方法,更令他眼冒金星,天旋地轉。他隻有咬著牙,眯著眼,裝著一身的平靜和輕鬆,其實他已疲憊透頂,簡直是狼狽不堪。他的靈魂已經出竅,在浩渺無垠的太空中發出了蒼涼悲壯的嚎叫,也可以說是悲徹的哭啼。聽起來是那樣的淒慘和悲涼!——誰讓自己是個平民子弟呢?誰讓自己不是個響徹雲霄的名牌大學畢業生呢?誰讓自己是個不入流的中專生呢?被人嘲笑和鄙視挖苦,都是他媽的因自己的無能和學習上的笨蛋造就的。一切恥辱的根源都是自己先前的吊兒郎當以及不勤奮所造成,完全咎由自取,怨不得任何人。
程戩心在滴血,完全被曾經癡心投入的情感傷害得支離破碎,遍體鱗傷,可謂慘不忍睹。
他已不能再說話。他一怕說出的話就是竭斯底裡的怒吼;二怕自己一張口淚水就會不爭氣地滂沱而下。他不想讓鄭慧秀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麵。但——但——但是,愛情的殺傷力是如此強大,自己一旦決定放棄,它所給自身的傷害卻是毀滅性的,再堅強的人也會被擊打得搖搖欲墜,昏昏欲倒。程戩自認為自己的身體是鋼筋鐵骨鑄就,不怕任何的摧殘擊打——他說這話是百分百的吹牛——他傾心投入的愛情要失去的時候,已使他的承受力、忍耐力達到了極限,完全被擊打得崩潰了。
想致命地打擊一個人,就讓他進行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然後再通過第三方無情地毀掉他的愛情——那他一生就不再知道“堅強“這兩個字的真正含義了。
鄭慧秀見程戩幾乎是漠不關心又麻木不仁的冷漠,令她心裡頗為不爽,心說這小夥挺有個性麼!給你好說好商量不上路,那就軟硬兼施,反正你就不能和我的寶貝女兒談戀愛!與你這樣的鄉巴佬談情說愛那是我們這樣家庭的恥辱!我們還怎麼在世麵上混?臉麵何在?顏麵何存!我家的門檻豈能讓你這樣的人踩入?
於是她又有了如下不算威脅的警告——
我也不批評和強迫你什麼,我隻是希望你采用合適可行的方式抓緊與雅欣一刀兩斷。如果我再發現你們拉拉扯扯、藕斷絲連,就彆怪我無情無義!我招呼已經打了,你再執迷不悟,還繼續做那聰明人所犯的低級錯誤,也許你的前途將受到致命的影響——你的畢業時間最低要延遲上一年;如再不思悔改,也不是沒有被學校除名的可能!光明大道與獨木橋任你選,你看著辦吧!
鄭慧秀這一通威脅式的通告,直白的甚至赤裸裸的警告,倒把心高氣傲最起碼傲骨錚錚的程戩激怒了。這種滿腔怒火的憤慨一下子壓抑了他汩汩流血傷口的苦痛;腦子也從昏昏沉沉中清醒了過來。
醫治戀愛痛苦的良藥,不是苦口婆心的勸導,不是指手畫腳的說教,而是一種來自內心的憤怒。這種憤怒產生的結果:一,魚死網破,互受傷害,悔恨終生;二,痛定思痛,放棄過去,升華自己。智者選擇後者;愚蠢者不思後果地選擇前者。
程戩不傻,自己現在無論任何的掙紮和反抗不但徒勞,還於事無補。他不能孤注一擲到無所顧忌,不顧一切。他不能為了所謂的愛情來個粉身碎骨,兩敗俱傷,那樣對誰都是無情的傷害。他能把心愛的高雅欣乾死或者為愛殉葬嗎?他能把眼前這個已令他鄙夷不屑的老女人乾死嗎?不能。一是他沒這個膽;二是他知道劃不來。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道理他懂。自己還一文不值,屁都不是的時候,唯有韜光養晦,忍氣吞聲,修煉自己的功夫,等待有一天揚眉吐氣的日子。你這時不知好歹地僅憑血氣之勇逞能,被高雅欣的父母玩死都不知道是咋死的。
程戩很反感也憤怒於鄭慧秀這種看似高貴典雅之人居高臨下的裝腔作勢。他們這種人就品持有權有勢,心底裡睥睨普通老百姓,尤其對農村的老土帽,更是不屑一顧。這些人嘴裡說著為人民服務的口頭禪,私下裡卻是一肚子的肮臟壞水,淨乾人民痛恨的勾當。他們表麵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實則卑鄙無恥,齷齪狹隘,男盜女娼,做下流的事情比誰都拿手老練。他們連底層的小市民都不如,境界差得令人乍舌,令人大跌眼鏡。他們眼裡隻有地位權利比自己更高的人,結交腰纏萬貫的人,把普通老百姓當糞土一樣不值一提。
當今的社會,社會地位、官銜的高低、職位的大小並不代表一個人的素質的高低。身處高位,奸詐陰險毒辣者比比皆是;地位卑微,品德高尚情操高潔者多之又多。時代的原因,一些不光明磊落的暗箱操作,使一些投機鑽營、溜須拍馬、吹吹拍拍、弄虛作假的人走上高位再正常不過;而那些規規矩矩、一本正經、堂堂正正的人被壓製在底層難舒大誌、終生平淡無奇再見怪不怪。
程戩最討厭鄙視鄭慧秀這樣的虛偽做作之舉,你不想讓自己的女兒找個泥腿子出身的小子,明說就是:你是農村出來的,爹娘都沒什麼本事,家裡條件差,我女兒跟著你會有吃不完的苦,受不了的罪,你們趕緊散夥,各走各路。鄭慧秀如這樣說,程戩反而會看得起她,認為她是一個務實的人。而她如此周東扯西地想讓程戩知難而退,反而讓程戩很反感。現在的人都不傻,你自作聰明說些隱晦的話,還不如乾脆利落地直奔主題的好!
於是程戩就很傲骨地說了自從進屋以後的第一句也是最後一句鏗鏘有力的話:“你的意思我已明瞭,我以後不會再與高雅欣有任何的來往!“說完,他就轉身開門離開回了自己的教室。
程戩年輕時感情不順,與他的剛硬脾氣不無關係。談的成就談,談不成就散夥是他那時的心態。沒有什麼可委屈自己的。對女人苦苦哀求,像黏皮糖一樣死纏爛打地不屈不撓,最後讓心儀的女人愛上他,不是他的性格。他沒有那個耐心和臉皮。在追求女人這個事上,程戩簡直是混蛋透頂。說實話是缺乏誠心和矢誌不移,更沒不達目的死不罷手的鍥而不舍精神,委實不值得稱道,甚至應該給予他無情的抨擊和鞭撻。這樣對女孩才能公平。他有一種清高似的怪癖,屈尊於女孩人的石榴裙下,甘心情願受女人的驅使,他心有不甘。哪怕他在一貧如洗,囊中羞澀,連一日三餐也不保的狼狽日子裡,照樣沒有委屈自己內心的高傲。他對男女情感的果決和辦事上的鬆散、慵懶、拖拖拉拉簡直是矛盾得無以複加,判若兩人。——他的人生路上如果沒了宮曉的規劃與操作,就他這種恨得女孩要拿起棒子狠狠修理他一頓才解氣的脾性,那必須是光身打光棍的料兒。以前是宮曉費心巴力地操心給他找媳婦;後來他深陷囹圄住了大獄,老婆也成了彆人的老婆,又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一個。他這種人生有汙點被人指指點點甚至遭受唾棄的人,又一次被宮曉拯救——宮曉乾脆屈身俯就嫁給了他,使他直接避免了一生孤苦伶仃打光棍的命運。當然,與宮曉結合後,他卻事無巨細地聽宮曉的,從不違背宮曉的意願行事。在宮曉麵前,他沒有男人的自尊,往往自己就自嘲得一無是處。用不著宮曉再說打擊他的話。這就好比自潑一身屎,彆人就不好意思再往你身上潑臟水,縱是潑臟水也是在清洗你身上的屎。
他無條件地聽宮曉的話,主要一是宮曉說得對——宮曉從不說錯話,錯的話也隻能是程戩理解錯了。二是宮曉聰明,她知道程戩的七寸在哪,軟肋在何處,知道怎樣征服他,使喚他,能在既滿足程戩一個大老爺們兒虛榮心態的同時,更知道怎樣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反駁半分。
(本章完):,,,8598213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