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事, 一直是他心裡的一場噩夢。
那一年,他們畢業,四年的大學青春即將過去,他是個喜歡冒險的人,他想在大學即將結束時實現自己很早就有的心願, 他想進行一場畢業旅行。
黎牧和他做了四年室友, 他和黎末又在一起這麼多年, 他們倆表麵上互相看不順眼, 實則早就把彼此當家人一樣看待, 聽說他的旅行計劃,黎牧迫不及待地要和他一起。
黎末耐不住黎牧死乞白賴地乞求, 答應了。
她學的是臨床醫學五年製,大四一結束馬不停蹄地就要去醫院實習, 不能和他們同行,隻能再三囑托路逍言要照顧好黎牧。
她很擔心,因為黎牧即使沒有以前那樣頻繁生病,身體抵抗力也總比常人要差。
碰巧溫潯從北京回來,他把他當成發小, 好兄弟, 溫潯想和他一起去,他爽快地答應了。
然後,他們三個人的旅行就開始了, 他選擇的目的地是川西, 那個像仙境一樣美的地方。
路逍言從小的性格就不甘於世俗, 他喜歡冒險,他想要的旅行自然是與眾不同的。
他們背上滿滿的行囊,一人一部越野自行車,沿著國道318騎行,所過之境,有綿綿白雲親吻田野,有溪水,有聖潔的雪山,還有遠處的經幡,隨風輕揚,是純淨藍天下最絢爛的色彩。
他們路過了寺廟,看到了手拿轉經筒虔誠誦經的阿婆,遇見了抱著小奶狗眼神澄澈皮膚黝黑的藏族小孩,在草原上,還和勇敢呆萌的土撥鼠握手。
旅行的過程,讓他們體會到了與大都市完全不同的風土人情,翻山越嶺,踏上每一寸土地,都是慢慢的自豪感。
所以,當他們站在貢嘎山前,在那座極為險峻高聳的山峰腳下,被一路風光驚豔,難以自拔的他毅然選擇登山。
貢嘎山頂的星光最美,他脖子上掛著頂尖的相機,他想拍下一場星光盛宴,回去後送給她,一定是最有意義的畢業禮物。
溫潯試圖阻止過他,告訴他貢嘎山真正登頂的人屈指可數,實在是危險,但他當時被興奮衝昏了頭,還是選擇嘗試登山。
溫潯準備待在山腳的寺廟等他,他讓黎牧跟溫潯一起,黎牧堅定地拒絕了。
黎牧看著他,十分信賴的眼神。
他說:“哥,我跟你一起上。”
難得的,他聽見他這樣叫他。
“你要是有事我姐會傷心死的,我是個男人,我們可以彼此照顧。”
他當時被激動和感動衝昏了頭,忘記了黎牧不硬朗的身體狀況,答應了他陪他一起爬貢嘎山。
不想,爬到一半時,黎牧出現很強的高原反應,他把自己所帶的氧氣袋都給了他,黎牧隻能維持正常的呼吸,卻依舊腿軟,沒有力氣再走下去。
他們隻好在半山腰休息。
一休息,就快一天了,所帶的食物已消耗了一大半,他開始慌了,看到臉色依舊蒼白的黎牧,心想不能再這麼耗下去,對於漫漫無期的上山路,他們隻能選擇後退,下山,跟溫潯會合。
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他背著黎牧下山的時候,突然烏雲密布,來之前他做過攻略,知道這是惡劣天氣的前兆,加快了腳步,可是,預感在這時該死地準確,貢嘎山突然雪崩了。
他們躲在一個傾斜較大的小山洞裡,雪沒有完全溢進來,雪崩已過,他還清醒著,而黎牧卻在缺氧和寒冷中暈過去。
他把洞裡的雪往外清除,終於看到了山洞外的樣子,雪崩過後,山石滾動,山洞處在一個極為狹小陡峭的位置,要想爬出去,得攀著山上的岩石,他一個人可以,但是如果背著一個昏過去的黎牧,他的把握很小,很大可能他們兩人都會滑落山崖。
在山洞的那幾個小時,是他最痛苦的時候,他不是神,當自己與彆人的生命握在自己手中時,他會慌亂,會不知所措。
他能感受到黎牧越來越虛弱,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不然兩人隻有死路一條,可是,黎牧現在是他最大的包袱,他帶著他,兩人脫險的幾率很小,可是,他又不想把他一人留在山洞。
終於,他不得已做出了決定,隻能他自己以最快的速度下山,尋求幫助,不然,兩人都會拖死在山上。
爬出山洞前,他把自己身上套著的最厚的羽絨服偎在了黎牧身上,把僅存的兩瓶牛奶喂他喝完,給他插上了最後一袋氧氣,在山洞門後的樹枝上係了一條藍色圍巾,自己忍著寒冷與饑餓,以最快的速度下山。
途中,他不記得自己摔過多少次,厚厚的棉褲已經磨破,膝蓋上流著血。他不記得自己多少次餓到發昏,快要一頭倒下去時隻能抓起地上的一把雪往口裡咽,然後咬著牙繼續趕路。
他那時心裡想的,就是他一定要活著回去,他要找人馬上來救黎牧,那是她從小疼到大的弟弟,他一定不能讓他有事,不然他怎麼麵對她?
而且,離開時,他答應了她,一定會平安歸來。
他用了生死的三個小時,總算下山,總算進入了村莊。
看到人的那一瞬間,他整個人虛脫了倒在地上,嘴裡對著來救他的人呢喃:“山洞…藍圍巾。”
“有人…快救…”
他醒過來時,已經在當地鄉鎮的醫院裡了,他的病床旁坐著很多人,爺爺不遠千裡地趕過來,黎末坐在他床前,拉著他的手,眼睛紅得像在流血,麵容蒼白,很是憔悴。
見他醒來,她總算鬆了口氣,路爺爺劈頭蓋臉地開始罵他,她隻是歎氣。
“還好你醒過來了。”
慶幸又心疼的語氣。
他第一時間緊抓她的手,十分緊張地問:“黎牧呢?他回來沒有。”
她點頭,神色依舊帶著濃重的傷感。
“溫潯見你們這麼久沒消息,及時派人去找了,他已經找回來了。”
“隻是,缺氧和受凍太久,還在重症觀察,沒有醒來。”
他鬆了口氣,人還活著就好,隻是,她的下一個問題又讓他猝不及防地心慌。
她紅著眼睛問他:“為什麼黎牧和你一起上山,你先回來了?你們是走散了嗎?”
在她心中,他絕對不會是拋下黎牧一個人走的人,至於為什麼他先回來而黎牧還在山洞裡受凍了很久,她隻能想到這個理由。
在她傷感卻對他信任的目光中,他突然發現,開口解釋一個事實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
他知道黎牧在她心裡有多重要,那是她的雙生弟弟,甚至,他都沒有自信自己能比過黎牧,他真的很怕,怕她不信他說的話,怕她果斷地轉身離開他。
所以,在他猶豫的那個片刻,他說了人生中代價最大,最後悔的一個謊言。
他回她:“是,我們不小心走散了。”
而她,握著他的手,對他無比信任地點頭,那個眼神,讓他十分地無地自容。
他當時沒注意,站在病床旁邊的溫潯,深深地看著他。
之後,他們回到C市,他已康複完全,黎牧卻依舊待在病房,生命體征並不危險,可他就是醒不來。
他看著黎家人守在醫院,看著黎父看他的眼神中的不歡迎,看著黎末天天守著弟弟,日漸消瘦,在他麵前隻能強顏歡笑,他心疼,悔恨,甚至無比厭棄自己。
很多次,他想跟她說明白,他想跟她道歉,可是,話到口邊,就是說不出來。
他厭惡自己的欺騙,卻又安慰自己,等黎牧醒來的那天吧,他當著他們姐弟的麵勇敢地承認錯誤。
可是,他沒想到他沒有等到那天。
他沒想到,自己心目中的發小,會因為他的女朋友,威脅他,跟他反目成仇。
溫潯把他叫到醫院的天台,早已沒有平日溫潤如玉的模樣,他笑,卻隻達皮肉,眼底的欲望與貪戀呼之欲出。
他勾起一個勝券在握的笑容。
“路逍言,你騙了末末吧,那天你根本就是和黎牧在一起,是你拋下了他。”
他當時臉色驟然變得蒼白,身側的拳頭握緊,眼中湧上警惕。
“你怎麼知道?”
溫潯繼續笑著說:“你管我怎麼知道,我告訴你,我還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