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在病床上昏迷的第三天, 是個好晴天。
初冬的陽光在四季裡格外溫暖,她帶著從家裡做好的午飯,捧著剛從花店買來的新鮮鳶尾百合,走在去醫院的路上。
陽光灑在她細嫩的脖頸,照眯了她的眼睛, 肌膚所觸的溫暖與內心極度的虛寒形成鮮明對比。
她望著天, 不自覺歎息。
陰雨連綿的C城, 難得晴朗的天氣, 可惜, 他看不到。
她沉了沉心,麵色淡淡的, 走進了住院大樓。
推開門,爺爺和黎牧守在病床邊。
“飯來了, 你們辛苦了,快來吃吧。”
他出事的這幾天,爺爺、黎牧、她爸媽、還有焱哥小顏,輪流會守在這裡,他們總趕她回去, 醫院不是個好地方, 可她堅持守在這裡,拖都拖不走。
他們倆去窗戶邊的桌上吃飯了,她走到他床邊, 把新買的花放在床頭, 然後坐下, 握住他的手,望著他。
床上的人,不複往日明朗的模樣,臉上掛著青青紫紫的傷,窗外灑下的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就像白得透明的瓷娃娃,安靜、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昏睡的這幾天,他瘦了很多,手掌暖暖的溫度也消失了。
那場車禍,他倒下時撞到腦部,是不算嚴重的腦震蕩,醫生說,看病人情況,醒來不成問題,隻是時間關係。
他受傷最重的是他的右腿,他側身被那輛車撞上的時候,剛剛好,冰冷無情的鋼鐵碰撞他右側的肉體,撞飛。
她眸色沉了沉,不再想他的傷勢,她現在,隻想他醒來。
“路逍言,今天陽光很好,你彆睡了,陪我散步好不好?”
“你有沒有聞到,今天病房裡很香啊,猜猜是什麼花?算了,你這麼笨一定猜不到,我告訴你吧,是早上剛摘的鳶尾百合,你睜開眼看看,可好看了。”
“你一直不說話,寶寶都忘記你的聲音了,你心裡一定很著急吧,所以,快點醒過來吧。”
“……”
坐在窗邊的黎牧和路老爺子,忘記動手中的筷子,靜靜看著她。
她垂下眼眸,時而掛著淺淺的微笑,就跟床上的人在回應她一樣,一句一句,溫柔耐心地,緩緩跟他說著。
他們看著,心裡很澀,堵到說不出話來。
他出事到現在,她就哭過一次,他渾身是血被送進手術室時,她在手術室門口哭到失聲,誰都勸不止,手術室的燈滅了,醫生說他救過來了,她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兩眼呆滯地自言自語:“幸好,幸好。”
那是黎牧這麼多年,第一次看到他像個女超人一樣勇敢堅強的姐姐,那樣的崩潰。
他害怕她傷心過度,卻不想,她很快恢複原本的淡然。
後麵的這幾天,他昏迷不醒,她卻再也沒哭過,整天守在他病床前,幫他擦澡,跟他說話,把所有的耐心給他。
她看著他說話的時候,是笑著的,她握著他手的時候,晦暗無神的雙眼才會發光。
旁觀的人都心疼到無以複加。
他們不知道,她是不是悲傷到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才迫不得已樂觀。
下午,黎牧躺在旁邊病床眯了一會,睜開眼,路逍言床邊卻沒看到她。
他連忙穿上鞋出門找她。
在樓梯間的門後,他聽到她的聲音,在打電話。
“警官,肇事司機抓到了嗎?是不是有人指使?”
電話那頭的人說了許多,她再開口,聲音越發低沉。
“謝謝警官,麻煩了。”
說完,她提著熱水瓶走出來,看到他,眼神閃過些許詫異。
她努力對他勾起一個笑容。
“怎麼不多睡會?”
黎牧皺眉,從她手裡接過熱水瓶,反問她:“警方怎麼說?”
她搖頭。
“司機跑得很快,就像有人幫他計劃好的一樣,撞了人,就再也尋不到他的消息。”
“你覺得是有人指使?有懷疑的人嗎?或者說,他有什麼仇家嗎?”他問。
她心裡閃過一個名字,眸色沉了沉,繼續搖頭,終究還是沒說出來。
“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
“如果真的是他,我不會放過他。”
黎牧愣了幾秒,這大概是這幾天他從她臉上看到的,除了溫和之外的唯一一次不一樣的神情,幽暗的眼神底下,是濃重的恨意與憤怒。
眼前是比就他大了兩分鐘的姐姐,小時候護著他長大,現在,他已為八尺男兒,而眼前嬌小的姐姐,這些天背負了太多太多,卻從不軟弱,他看她一眼,心裡就溢滿心疼。
終於,他忍不住上前,一手攬過她的肩膀,抱住她。
“姐,我知道你難受,你難受就哭出來吧。”
“我抱著你,把眼淚擦在我身上,不會讓人看到。”
懷裡的她片刻僵硬後,身子微微顫抖,下一秒,卻從他懷抱裡退出。
她仰頭,看著他,眼睛紅得厲害,卻終究沒讓眼淚落下來。
“阿牧,我不能哭。”
“能給我肩膀依靠的人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我不能軟弱,一點點,都不可以。”
“我要好好守著他,我要好好地活,我要讓他醒來的時候,看到的依舊是原來的我,而不是潰不成軍的樣子。”
“我肚子裡還有寶寶,我還沒把黑暗裡那雙惡毒地盯著我們的那雙眼睛揪出來,所以,阿牧,我真的不能倒下。”
說完,她轉身回病房了,黎牧看著她微微彎著的身軀,瘦弱的樣子,腳步卻同往常堅定,自己忍不住,紅了眼眶。
為什麼,這樣好的兩個人,要受到這樣的折磨。
***
他醒來,是第四天的晚上了。
那天的月亮很圓,瑩白的月光透過窗簾,他的側臉留下影子,
她讓其他人都回去休息了,一個人守著他。
醫生說,熟悉的人多跟他說話,有助於他的蘇醒。
即使像是電視劇裡的狗血橋段,但她也不得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