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喜在旁邊伺候著,茶水換了幾杯,不由得拿捏好聲調高低,小心提醒:“皇上,該歇著了。”
桓崇鬱抬起眼眸,接過鄭喜遞過來的茶水。
內閣的人又遞來一疊折子,等著桓崇鬱落下朱批。
鄭喜將那折子接了來,放在旁邊的桌上。
桓崇鬱徐徐揭開茶蓋,呷了一口,吩咐鄭喜:“替朕看一看。”
鄭喜翻開頭一本折子。
禮部呈上來的,他先瀏覽了一遍,說:“皇上,這些是禮部呈上來的,侯爵功勳之家請封的折子。”
開國近兩百年以來,敕封的功勳侯爵不計其數。
越來越多的貴族食君祿,卻不忠君之事。
封爵過多,當然還有其他的諸多弊端。
幾代君王一直有意削減臣子的爵位。
可新帝登基需要籠絡人心,王侯功勳之家,都知道眼下是請封的絕好機會。
請封的折子這會兒一股腦地遞了上來。
桓崇鬱淡淡地吩咐鄭喜:“念。”
鄭喜按照折子的順序,念了那些請封的家族。
念到“忠勤伯替庶長子陳煒峰請封世子”的時候,見桓崇鬱眉頭皺了一下。
皇上顯然是沒想起來,京中還有這戶人家。
大業朝王公侯爵多得數不清,不入流的家族,桓崇鬱自然記不住。
這忠勤伯府,眼下想被天子記住,還不夠格。
鄭喜卻得記住。
能陪著桓崇鬱一路走到帝位上,他自身的本事也不容小覷。京中稍有些臉麵的人家,他都如數家珍。
鄭喜簡單說了下忠勤伯府為何替庶子請封,又大概講了忠勤伯府祖上的功勳。
隻怪如今忠勤伯府的子弟太不爭氣,實在是沒有半點可圈可點之處。
桓崇鬱聽罷,仍是沒有什麼印象。
鄭喜沒辦法了,隻能道:“就是和烏姑娘差點定了親,後來娶了烏姑娘妹妹的伯府郎君。”
這下總該想起來了吧。
“烏雪昭錯失和忠勤伯府庶子的好婚事,無比傷心懊悔”的流言,京城到處都有人在說。
上次出宮,皇上就在街上聽了幾耳朵,不至於忘的這麼快。
鄭喜抬頭一看,應……應該是想起來了。
桓崇鬱臉色依舊,冷冷淡淡的,與平常無異。
鄭喜身上還是莫名一哆嗦。
總覺得,皇上還不如沒想起來。
桓崇鬱鳳眸微斂,不甚往心裡去似的,漫不經心問道:“忠勤伯府庶子現於何處任職?有何建樹?”
鄭喜道:“……無職,無建樹。”
桓崇鬱臉色未曾變過,隻是細微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殿內卻忽然靜默了許多,一點氣息都聽不見。
鄭喜又道:“忠勤伯府郎君今年才十六。”
桓崇鬱冷聲道:“十六還很小嗎?”
十六是不小了,都能娶妻生子了。
但十六離建功立業的年紀還很小啊!
當然,這是和尋常人比起來。
桓崇鬱十二三歲的時候,已經上戰場手刃瓦剌強勁的部落首領,在武將之中樹立了一定的威信。
哪怕,他那時還不能說話。
可普天之下,有幾個人能和您比?
鄭喜心說,要這麼比下去,滿京城能入您眼的,一隻手也數得過來了。
鄭喜是個忠於主子的人,因為桓崇鬱有這樣的魅力讓他心悅誠服。鄭喜的忠誠體現在客觀上,他既不會在桓崇鬱跟前偏袒人,也不會有意去陷害誰。
他很中立地補充道:“忠勤伯府的庶子雖無建樹,平日裡也不怎麼惹是生非,至多是逛逛梨園、鬥雞走狗。是個安分不生事的人。”
生於富貴之家,有幾個不魚肉百姓、欺辱良家的?
就隻看鬨沒鬨到台麵上來而已。
鄭喜見得多了。
和彆的紈絝子弟比起來,陳煒峰還算不錯了。
桓崇鬱卻是勾起唇角,一聲冷嗤:“那不就是個廢物?”
鄭喜:“……”
那您要這麼說,好像也沒錯。
鄭喜眼觀鼻、鼻觀心,體會出端倪來了。
他立即點頭附和:“您說的對,他是個廢物。”
桓崇鬱今日的耐心已經告罄,起身走到鄭喜身邊,眼神涼涼地往忠勤伯府請封的折子上一掠,隨意地抽取過來,扔廢紙似的,往燒紙的火盆裡飛擲。
不留情麵地道:“廢物還想請封。”
“浪費朕的朱砂。”
桓崇鬱撂下話,慢慢悠悠踱出了宮殿。
緞麵的折子落入火盆,引起火舌舔噬,迅速被燒得黑黃,裡邊兒落墨的紙張也變成了灰燼。
火盆不遠處置著一張小桌。
桌上還擺著桓崇鬱沒刻完的木頭人,仍是原來漂亮的頭顱,沒多出新的痕跡。
許隻是他心血來潮的一筆,隨手擱下也就忘了。
鄭喜立刻打發了小徒弟去見丁掌櫃一麵。
倒不是鄭喜覺得桓崇鬱是因為烏雪昭遷怒陳家,這才上趕著去照顧烏雪昭。
跟了桓崇鬱這些年,他可還沒見過這位把誰放在心上過。
隻是鄭喜見過桓崇鬱落魄的時候,竟也強大無比。
桓崇鬱已習慣當上位者,習慣掌控自己的命運和他人的命運。
而這掌控欲,也衍生出占有欲。
烏姑娘怎麼說也是皇上唯一的女人,喜不喜歡且兩說。
皇上占有的女人,不容旁人欺負染指。
隻怕哪日皇上又心血來潮問起烏姑娘的近況來。
他若在桓崇鬱跟前一問三不知。
這差事也算是當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