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她到油儘燈枯才知道放下。
她期望她女兒,比她早些活明白,活通透。
烏雪昭的性子倒是合了江若貞的期望,淡泊少欲。
隻是她偶爾也會拿著手劄,暗暗問母親——您走之前,真的都放下了嗎?
馬車徐徐前行。
烏旭海已經不看道經了,也在閉目,唇邊卻念念有詞。
約莫又是在念道經。
烏雪昭想和烏旭海說的話,也就沒說出口。
她偏開頭,透過車簾看外麵淅淅瀝瀝的雨。
心說,她其實還是像母親。
到了山腳下,父女倆一起撐傘上去為江若貞掃墓。
剛到墳前,就看到了趙詩斕母女。
趙詩斕臉色微變。
趙江氏笑了一下,遠遠地就道:“巧了。”
烏旭海愣了一下,想回避女眷。
趙詩斕拉著趙江氏走過去,打算走,福身了說:“姨父,雪昭妹妹,我們已經祭奠完姨母,先回去了。”
烏旭海點了點頭。
烏雪昭回了趙詩斕一禮,在她們擦肩而過時,淡聲道:“雨天路滑,姨母和表姐以後還是彆來了。有心哪裡都能祭奠。”
趙江氏心裡不快。
江若貞雖是養女,她的名字,好歹也是上了江家族譜,她們倆便是姐妹。姐姐忌日,她來祭拜,一個小輩還要來教訓?
趙詩斕及時拉了母親一把,回了烏雪昭一聲:“好。”
見烏雪昭手凍得蒼白,解下自己的披風,穿在烏雪昭身上,溫聲道:“雪昭妹妹,天氣涼,注意身子。”
女兒這麼一打斷,趙江氏倒不好發作了。
回去的路上,才在馬車裡道:“我要早知道她母親心眼比針尖還小,也就不會……她母親鬱鬱而終,我也心有愧疚,阿彌陀佛,難道我誠心想贖罪都不成了?”
趙詩斕歎氣,溫柔地道:“娘,那您就不該今日來祭奠。”
往年她都去,雖沒和烏雪昭碰到,但烏雪昭也沒說什麼。
這回母親要是不去,雪昭表妹也不至於開口趕人。
趙江氏臉一沉,母親去世後,二哥二嫂一家子也一直怨怪她,回京到現在見了她都沒好臉色,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現在連女兒都在怪她?
隔日。
烏家聽到消息,趙江氏斥重金為江若貞做了一場法事。
烏老夫人和荊氏聽到都覺可笑。
荊氏失語一陣子,才道:“弟妹是咱們家的人,趙江氏跑去做什麼法事?”
烏家隔年為家裡亡者做法事,若有關係好的本家族親,的確會出錢幫忙做法事,但……實在輪不到趙江氏。
何況江若貞病情加重,還有趙江氏的功勞。
荊氏都有些吃不下飯。
趙江氏錢已經花了,法事已經做了,外麵不知情的人,隻怕還要稱一聲姐妹情深,或者趙江氏有情有義,這麼多年了,竟還這般惦記江若貞。
真叫人惡心。
越是和江若貞親近的人,越感到惡心。
偏偏她們還做不了什麼化解這份惡心。
荊氏都為死去的弟妹抱不平,問老夫人:“您說,這該怎麼辦?雪昭心裡多膈應。”
烏老夫人眉上愁雲籠罩。
當家這麼多年,她還真不知道遇到這種事怎麼辦。
總不能家家戶戶發帖子去,告訴旁人趙江氏不配為江若貞做法事吧。
茵姐兒抱著小狗,坐在一旁,冷不丁道:“給趙夫人婆母也做一場法事唄。”
荊氏不解道:“為什麼給她婆母做法事?”
茵姐兒雙眼明亮:“對呀,為什麼給她婆母做法事——”
趙江氏和江若貞兩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妹,雙雙外嫁多年,江若貞還病逝了十來年。
這要是走得淡的人家,趙家和烏家,早就不來往了。
烏家為什麼要突然給趙江氏的婆婆做法事?
正常人都會這麼想。
旁人不知道,兩家親眷還能不知道?
趙、江兩家就算有關係,關係也沒好到這個份上。
兩場法事做的真夠耐人尋味。
荊氏不住地點頭,道:“這樣好!”
以牙還牙了。
烏老夫人也跟著點了頭。
趙江氏做這法事的內情,趙家人未必知道,等烏家也為趙家人做一場法事,趙家人該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趙家要是要臉,就該好好管束他們家的兒媳婦。
荊氏望著茵姐兒,若有所思。
從前覺得小女兒魯莽,這會兒倒是覺得,這樣也不錯。
至少不該吃虧的時候,不會吃虧。
烏雪昭也聽說了趙家為她母親做法事。
她去給烏旭海送一塊硯台的時候,告訴了父親這事。
烏旭海提著筆,手腕微頓,“哦”了一聲,道:“夫唯不爭,故無尤。你姨母愛做什麼就讓她做,礙不著咱們什麼。”
他抬頭看著烏雪昭,淡淡地叮囑道:“清靜為天下正,雪昭,摒除你心裡的雜念。”
母親的事,隻是雜念嗎?
烏雪昭放下硯台,離開了烏旭海的書房,回蘅蕪苑。
步子比從前都要快些。
烏家為趙家逝去的老太太做法事,烏雪昭也添了些銀子。
法事盛大。
兩家親眷都有耳聞。
趙家人聽說後,趙江氏還真就幾天都沒出門,被禁足了。
趙家人還帶著趙詩斕,親自來烏家賠罪。
烏雪昭的小舅舅江潤寧氣得夠嗆。
這時候跑去給江若貞做法事,當年她生病的時候,趙江氏怎麼沒去道歉寬慰?
要是趙江氏這麼做了,興許妹妹還有的活。
升遷的喜事,都壓不住這份怒,江潤寧一個大男人,直接罵上門去。
聽說還是喝了酒去的。
兩家鬨得不好看,還是江家大老爺過來把人給領回去了。
江潤寧沒客氣,借著酒勁兒,回到家把大哥江潤宏也給揍了一頓,揪著江潤宏的衣領,低吼道:“你還我妹妹!”
十幾年的兄妹情分。
大哥當初是怎麼忍心漠視妹妹的遭遇?
還有他外放他省的這些年,大哥大嫂又是怎麼照顧外甥女雪昭的?他們怎麼能做到這麼冷漠,不聞不問。
一團混亂中。
趙詩斕父親的官職也有了消息。
詹事府大學士。
詹事府,訓導皇子,服侍皇子內務。
皇帝打算把未來皇子交給趙家。
“看來皇後之位,真是趙表姑娘了?”
靈月一邊在房裡烤火,一邊歎氣。
趙詩斕是好姑娘,但她就不是希望趙江氏的女兒做皇後,不然以後還不知道要怎麼囂張!
天氣越發寒冷。
烏雪昭忽覺窗外很白,出去一看,下雪了。
今年京城的第一場雪。
靈月一下子都忘了趙詩斕要做皇後的事,跑到庭院裡接雪,歡笑道:“姑娘,好大的雪啊。”
烏雪昭伸手去接了一點雪花,融在掌心冰冰涼涼。
靈溪拿了披風出來,圍在烏雪昭身上,道:“姑娘進去吧,外麵冷。”
烏雪昭問靈溪:“披風還了嗎?”
趙詩斕的那件。
靈溪點頭:“已經還了。”
還了就好。
烏雪昭進屋,把脖子上的琥珀珠摘了下來。
乾清宮。
鄭喜進去報喜:“皇上,下雪了。”
桓崇鬱果然擱下筆,彎了唇角,走出去一看,鵝毛大雪。
瑞雪兆豐年,大雪看著就是叫人歡喜啊。
鄭喜也跟著開懷。
烏姑娘的入宮的日子,終於又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