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昭自然想不到霧林裡還有後續。一路和靈樞逃到霜寒鎮,和司南彙合,先安撫了兄長,道自己無事,因為有把握,才心甘情願斷後。
倒是司南心中有愧,不僅訓斥了管事,還讓管事當麵給昭昭道歉。
司南又提起拜師之事:“你可有想好拜哪個師父,若你也心儀碧華君……在我的那封推薦信上,直接加上你的名字便是,你也是麒麟宮少主,碧華君應當不會說什麼。”
“那如何使得!”
管事簡直要瘋了。
“那可是司命星君的推薦信,如果胡亂塗改,萬一被發現,星君定要問罪的!這這這,這萬萬使不得,若少主執意如此,屬下可要立刻傳信給族長夫人,免得釀成大禍!不可不可,絕不可,少主請三思!”
昭昭見管事急得麵紅耳赤,舌頭都打結了,一副恨不得生吞活剝了自己的模樣,方嘴角一挑,道:“不用的兄長。這次過來,我根本沒想著拜師之事,我隻想給兄長做陪讀而已。我自知修為淺薄,沒資格入碧華君門下,能當個外門弟子,沐浴一下一十四州的仙氣就知足了。”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個退路,方才雖然險些丟了小命,用這樣一場豪賭,換一個“入碧華君門下”的機會,倒也值了。
畢竟戰神那邊的情況他還沒摸清楚,萬一失敗了,他得想其他去處。
司南以為昭昭介懷推薦信的事,解釋:“非父王母妃偏心,不肯為你弄天族推薦信,而是……”
“我當然知道。”
少年一臉乖巧懂事:“我畢竟出身不同兄長,族長夫人養育我多年,還許我同兄長一道來一十四州進學,我已感激不儘,豈敢怨怪他們。況且,我知仙族等級森嚴,最重血統,似我這般出身,即便族長夫人為我弄來推薦信,也無多大用處。”
“再說,我又不像兄長需要繼承麒麟宮,就算修為差點又如何。我愛玩慣了,可受不了整日坐在學堂裡學習。”
司南見他說得真誠,隻能作罷。
道:“若你心儀碧華君,可隨時來跟我說,不必覺得難為情。”
昭昭在管事刀子般怨毒的目光中,乖乖點頭。
出了房間,靈樞十分不解的問昭昭:“小公子,您現在缺的不就是一封推薦信麼,司南少主既主動提出要在他的推薦信上加上您的名字,您為何不答應,反而推辭。”
昭昭一臉老成道:“你懂什麼。兄長現在是感激我救命之恩,才有此念頭,並非深思熟慮。我若順杆就爬,立刻答應,兄長說不準會懷疑我是彆有所圖,才留下來斷後,這恩情便變了滋味。我現在拒絕,兄長反而會更加愧疚,更加我覺得我乖巧懂事。等日後我真無路可走,需要兄長撈一把時,兄長反而會更加全力幫我。”
靈樞大長見識,虛心請教:“那剛剛在霧林裡,那般危險境地,小公子主動留下斷後,到底有沒有貪圖少主的那封推薦信。”
昭昭輕咳聲,嚴肅道:“靈樞,你話太多了。”
靈樞:“……”
他就知道,他家小公子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正要奚落兩句,忽見少年輕蹙眉,露出痛楚色。靈樞忙問:“怎麼,可是剛才受傷了?”
昭昭搖頭:“不是,是那玩意兒。”
靈樞神色一變。“可要屬下去街上買些”
“罷了。”
少年擺擺手。“我身上還有些丹藥,你守在房門外,彆讓其他人進來,尤其是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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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昭昭立刻從靈囊裡取出一個小藥罐,放在案上,輕輕解開上衣。
少年烏發如墨,肌膚宛若雪緞凝脂,在燭火下閃動著瑩白光澤。
這本該是一副極美好的畫麵。
然而此刻,少年光潔的後背上,卻橫亙著一道約莫兩指長的傷口,形狀猶如鞭痕,向兩側翻卷,呈可怖的紫黑色,此刻正洶湧往外冒著一股股濃鬱黑氣。
烙在瑩白肌膚上,格外可怖。
昭昭打開藥罐,用手指沾了點藥粉,小心翼翼塗抹到傷口上。這是一種靈丹研磨而成,一觸到傷口邊緣,便化為淡藍輕煙,同時,黑氣也跟著驟然削弱幾分。
昭昭咬牙,冷汗岑岑而落。
足足半個時辰後,神秘而頑固的黑氣才徹底消失。那道醜陋的傷口也自動愈合,和周圍肌膚重新融為一體,再瞧不出任何痕跡。
少年鬆開拳,癱倒在榻上,長長鬆了口氣。
靈樞聽著房間裡好久沒動靜,擔憂的問:“小公子可好些了?”
裡頭傳來一聲悶悶的“嗯”。
小公子聽著情緒不高,莫非是想起以前舊事,傷心了?
靈樞試著安慰:“聽說一十四州有很多厲害法術,說不準能找到根治那傷口的辦法……”
“靈樞靈樞。”
靈樞正費力攢著話,想如何才能安慰到傷心的小公子,就聽少年忽偷摸摸、做賊似的喊了他兩聲。疼不疼的不知道,但跟傷心半點不沾邊。
“小公子有何吩咐?”
“你、你能不能去街上,偷偷給我買碗牛乳羹去?記得一定彆讓兄長或李錦那個混蛋看見。”
那聲音已然是貼著門縫。
靈樞:“……”
他就知道,他不該自作多情。
靈樞走後,昭昭趴在床上疼得哼唧了一會兒,便從儲物的靈囊中掏出厚厚一遝話本、畫像、畫冊子,就著燭火,津津有味的翻了起來。
除了話本子是今夜新買的,那些畫像畫冊都已泛起陳舊的黃,顯然頗有些年頭。裡麵無一例外的,都繪著一位玄衣墨冠、手握赤色長劍的年輕仙人,仙人或在揮劍擊殺妖獸,或在負袖睥睨蒼生,眸若寒星,麵若冠玉,擁有三界間一等一的好相貌。
少年鴉羽如飛,手指慢慢劃過畫像,專注描摹著畫中人眉眼神態,嘴角不自覺揚了起來。
師父,等我在一十四州立穩腳跟,強大起來,我一定去找你。要等著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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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頭大睡了一夜,次日一早,昭昭就換好入學衣服,跟著司南一道往仙州出發。仙州入口站滿了仙氣飄飄、腰佩長劍、服飾各異的仙族弟子。
眾人以族為單位,秩序井然的憑能證明身份的玉牌進入仙州。正是清晨,仙州內雲蒸霞蔚,白鶴飛舞,白霧紗帶般纏繞群山,天河卷著仙舟自青天流下,上有仙人禦劍飛舞,宮殿樓閣則半隱在天河與雲霞之後,隻有一個模糊的輪廓。
這僅是仙州最外圍景致。
忽有弟子發出驚呼,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仙州最高處的雪峰上,赫然矗立著一座氣勢巍峨的宮殿,殿前千丈白玉長階,殿之上赤色劍氣環繞,正是戰神長淵所居雪霄宮。眾子弟頓露出向往敬慕之色。
所有新弟子在正式拜師前統一住在玉京殿,四人一個房間。
和昭昭、司南同住一室的是昆侖族與蓬萊族的兩位子弟,一名陸星河,一名謝一鳴。兩人都是族中出類拔萃的少年俊傑,修為已有小成,但都謙遜有禮,並不恃才傲物,十分好相處。得知司南身體不好,謝一鳴還熱情的將一瓶蓬萊仙丹贈予司南。
第一天沒有課,眾弟子都忙著結交、互贈禮物,順便討論大家都關心的拜師話題。昭昭背後傷口雖愈合了,內裡卻還在隱隱作痛,因而隻是蔫噠噠趴在案上,豎起耳朵聽。
“你們說,這長淵戰神幾百年沒出過雪霄宮了,怎麼今年突然想起來收徒了呢,這其中可有什麼隱情?”
“隱情倒沒聽說,但我聽說,那位墨羽殿下,短時間內怕是醒不過來了,這戰神一脈總不能斷絕了吧,總得有人延續下去。”
眾人不免唏噓一番。
“聽說墨羽殿下當年是為替戰神擋劫,碎了一魂一魄,才長睡不醒的。長淵戰神這些年雖隱居雪霄宮,元神卻曆遍了四海八荒,寒來暑往,到處尋找神丹妙藥,欲喚醒墨羽殿下。也因著這個緣故,一直沒收過其他弟子。如今,隻怕是墨羽殿下生機渺茫,戰神才肯放下執念吧。”
接著轉入正題。
“天道九重,墨羽殿下含九階仙元出生,三百歲時便窺破了七重天道,達到人劍合一之境,說句曠世奇才也不為過。有墨羽殿下珠玉在前,也不知什麼樣的弟子,才能入戰神的眼?”
“還用說麼,能入上神門下的,必得是出身‘五族十二世家’,其次要根骨佳,有悟性,就算比不上墨羽殿下,也不能差太多吧。咱們這種庸碌之輩,就彆肖想了。”
嘴上雖這麼說,可入戰神門下,體味一下那睥睨九霄、一劍霜寒十四州的衝天劍意,是多少仙族弟子夢寐以求的事。眾人心裡都懷揣著一絲僥幸。
畢竟,那可是數萬年來三界內唯一修成上神域的劍神,當年憑一柄赤霄血洗魔窟,斬魔君問天頭顱,讓整個仙族免於覆滅之危,連天君都要給幾分薄麵的人,誰不敬慕向往。
不料這時有人冷笑:“拜戰神為師,就憑你們,也配?”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兩個身穿紫色仙服的修士,抬著架肩輿出現在了學堂門口。肩輿上懸掛著可以吸納靈氣的金鈴,上麵沒品沒行的坐著個身著紫色仙袍的青年,後麵還浩浩蕩蕩跟著兩列修士,不像來上課,更像來打架。
“那是——軒轅族大公子,軒轅楓?!”
“他怎麼也來了?”
這位軒轅楓名聲顯然不怎麼好,光提一提名字,眾人就都不約而同的皺起了眉。
不僅因為此人是出了名的紈絝子弟,更因軒轅一族仗著與天族的姻親關係,行事是出了名的霸道蠻橫。
偏這些年軒轅族實力強盛,門下籠絡修士大能無數,實力遙居五大仙族之首,其餘四族十二世家平日沒少受欺負壓迫。身為族中年輕弟子,他們再看不慣眼前這混賬,也得忍著。
“混賬”軒轅楓腰間掛著把一看就非凡品的靈劍,大搖大擺下了肩輿,看螻蟻一般,傲慢掃視一圈,繼而不要臉宣布:
“今年戰神名下弟子名額,本公子占了,爾等若識趣,便改選旁人。”
“否則,彆怪‘金衣使’挨個到諸位家中問候了。”
這是明目張膽的以勢壓人了。
而且還是最不要臉的以爹壓人。
因所謂“金衣使”,正是軒轅族豢養的一群指哪兒打哪兒的爪牙修士,實力普遍在元神以上。這些人皆是通過數百年艱苦磨礪才修至大境界,除了壽命受製於天,比天生仙元的仙族戰鬥力要強悍的多。
謝一鳴小聲道:“聽說這回軒轅家鐵了心要將這位大公子送進戰神門下,不僅花費重金,將州內說得上話的大小神全部打點了一遍,還請天君之弟連華君親自寫了推薦信。”
昭昭心頭突一跳,裝作不經意問:“唔,戰神也要看推薦信麼?”
“自然啦。推薦信不僅體現家世地位,更是弟子人品的佐證,似戰神這樣地位的上神,當然要看推薦信的。像軒轅家這種能爭取到連華君推薦信的,已然贏在了起點上。”
昭昭不免有些鬱悶。
早知形勢如此嚴峻,他無論如何也該磨著麒麟王夫婦也給他弄一封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