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淵愣了下, 低聲問:“你想吃什麼?”
“我呀。我想吃肉,想吃魚,還想啃骨頭, 喝肉湯。王小虎娘親蒸的螃蟹也很好吃的。當然, 我、我不是嫌棄蔬菜湯不好, 就是我正在長個子嘛, 那些蔬菜,實在消化得太快了, 還不到中午,我就餓了。”
“師父,我們明天吃魚好不好?我都已經好久沒吃過魚了。”
長淵點頭:“好, 我們吃魚。”
“真的嗎?”
“嗯。”
“我就知道,師父對我最好了!”
少年眼睛亮晶晶的抱緊青年帝君的腰, 咕噥了幾聲, 就心滿意足的睡了。
長淵望著乖乖巧巧蜷在自己懷裡的小東西, 心頭泛起一陣綿綿密密猶如針紮般的痛。
這陌生的感覺,令他怔愣了好一會兒。
根據司藥星君所言, 這小東西是精神上受了某種巨大刺激, 才導致元神震蕩, 神智迷亂,腦內的記憶也被打散打亂, 如深陷幻境一般, 停留在某個階段,循環往複,難以自拔。
類似於人界的“回光返照”。
此階段的記憶,一般就是心結所在。
長淵沒有料到,他一句逐出師門, 會給昭昭造成如此大的刺激。
這小東西心誌何其堅定,心思何等狡黠,就算真離開這裡,也完全可以憑著那一肚子鬼心眼和各類層出不窮的小伎倆給自己謀一條生路。
他料到昭昭會不甘心離開,會如拜師時那般,想儘辦法纏著他,黏著他,求他收回成命,他甚至還在暗暗等著,瞧這小東西這回還能想出什麼鬼伎倆。因而一開始聽到梵音稟報,他幾乎毫不猶豫的篤定昭昭是在裝病,使苦肉計,好教他心軟。他萬萬沒有想到,昭昭會直接選擇自絕,連辛苦修煉的一身修為都不要了。
自絕。
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小東西,何其愛惜自己的性命,說句惜命如金都不為過,當日霧林初見,為了逃命,甚至不惜將他這麼一個陌生人推出去當肉盾,阻擋魔物攻擊。傷藥要留著自己用,好吃的食物也要半路扣下,留著自己吃,半點便宜都不肯給他這個“重傷”的外人占了。在知道他隻是一個毫無利用價值的“外門弟子”之後,更是嫌棄的將他從乾淨整潔的榻上挪到堆滿雜物的車廂角落。
這樣一個小東西,怎麼會輕易自絕。
莫非真是他誤會了這小東西,在小東西眼裡,他這個師尊的確占據著很重要的位置?
可那兩件賣掉的靈寶又作何解釋?
更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昭昭目前階段的“記憶”,雖然和他有關,卻並非他們師徒間發生過的事。
難道和風回鎮那次他在這小東西幻境裡看到的情形一樣,這所謂的記憶,也是這小東西幻想出來的,他們師徒未來相處的畫麵?
次日一早,長淵就帶著昭昭去後山清溪裡捉魚。
昭昭一身雪袍,烏發依舊自然披散著,背著小魚簍,乖乖坐在石頭上等著,長淵負袖來到溪邊,甫一站定,滿溪的魚兒便爭先恐後的冒出來,向劍神朝拜。
長淵隨手捉了兩隻肥的,要丟進魚簍裡,昭昭卻扭開了身子,皺眉道:“不對的不對的,師父不是這樣捉魚的。”
少年往四周瞄一圈,看到旁邊的一片竹林,立刻眼睛一亮:“是用竹竿,師父都是用竹竿捉魚的。”
長淵於是把魚放生,走進竹林裡用劍氣砍了根粗細適中的竹子,削去枝葉,打磨成一根光溜溜的竹竿,握在手中。
“可是這樣的?”
昭昭點頭。
“對的對的,不過,這個竹竿頭要削得尖一些細一些,才好捉到魚。不然魚兒會溜走的。”
長淵道:“那是一般人做法,師父不需如此麻煩。”
他單手握著竹竿,負袖行到溪水中,將竹竿隨意往水中一插,再撈起時,竹竿上已串了一竿大小不一顏色不一的魚。
昭昭看呆了。
興奮地跳起來:“師父真厲害!”
少年蹦蹦跳跳走過去,將竹竿上的魚一隻一隻的扒拉下來,放進魚簍裡,沒多大會兒功夫,就已經裝了滿滿一魚簍。
“還剩幾隻怎麼辦呢?”
長淵便用草穿起來,提在手裡。
回到雪霄宮,長淵繼續用仙力幫昭昭穩固仙元,把魚交給仙官去做。
熱騰騰一盆清蒸魚很快做好,昭昭嘗了一口,就不高興的放下筷子:“這不是師父做的,我要吃師父做的。”
“師父做的魚才好吃呢。”
長淵活了這萬兒八千歲,還從未進過廚房,更不懂烹飪,立在灶膛前,將魚拍暈,整條下鍋,直接以仙元引了把三昧真火,堪稱簡單粗暴的做了一道燒得半糊的紅燒魚,魚鱗連著魚皮,被摧殘得焦黑一片。
仙官遠遠立在一邊,見君上做魚,既不刮魚鱗,也不處理魚腹內的贓物,就這樣囫圇著燒,不由十分憐愛還在巴巴等著吃魚的小公子。
不料昭昭吃得津津有味,不僅一口氣吃掉了兩碗米飯,連黑乎乎的醬汁都喝掉了。
小貓一樣,將盤子舔得乾乾淨淨。
“太好了,師父,我們明天還吃魚好不好?我們的魚,一天三條,夠吃整整十天呢。”
長淵心情複雜的點頭,問:“除了魚,還想吃什麼?”
“我又不是小豬,才不會整天惦記吃呢。”
“那你想做什麼?”
昭昭道:“那當然可多了,不過師父每日都要進山裡修行,也沒那麼多時間陪我呀。”
少年再度掰著手指數起來。
“我想讓師父陪我逛街,給我買新衣服,新玩具,還想讓師父陪我去打獵,陪我捉蛐蛐,可多了。對了,師父還沒有給我梳頭發呢。”
長淵看了看少年披散至肩的烏發,起身,取了把牛角梳,仔細的幫少年把烏發攏起,正要從袖中抽出那根寒玉扳指化的赤色發帶,忽動作一頓。
昭昭晃了晃腦袋,奇怪:“師父怎麼了?”
長淵已經說不出話,因發現,不過短短半個時辰,他注入昭昭體內的仙力再度失了效力,少年的仙元,又開始潰散了。
“沒事。”
長淵神色如常,取出那條發帶,將少年烏發束成一條馬尾。
昭昭摸了摸那根發帶,茫然了一瞬,問:“這是師父送我的禮物麼?”
長淵點頭。
“對,這是師父送你的。師父……很早之前就想送給你了。”
“謝謝師父,我很喜歡。”
昭昭將發帶纏在指間,把玩了起來。
長淵情知不能再拖,立刻派梵音去將司藥星君請了過來。
司命星君歎道:“長淵,這小家夥是把自己封閉在了一段幻境裡,不願出來。現在能將這小家夥喚醒,阻止他仙元繼續潰散的隻有你了。你務必要有耐心些,好生哄哄他,千萬不要再刺激他了,更不要再提什麼逐出師門的事了。這小家夥待你這個師尊如何,你難道一點都感覺不到麼?他若心裡真沒你這個師尊,隻把你當工具,當跳板,完全可以隨便買點禮物討好你,不必九死一生去跟那狐妖搶什麼沐浴珠。更不會,因為你一句逐出師門,就要放棄自己性命。”
長淵聲音第一次有些發顫。
“如果喚不醒,會如何?”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如是,仙亦如是,不破境一切都好說,一旦破境,便是我也……”
“師父。”
正說著,昭昭從殿內光著腳走了出來。少年立在融融雪光中,漂亮的仿若雪中精靈,好像隨時可能隨風飄走,走到長淵麵前,道:“師父,我想了想,我們的魚還是太多了,要不明日我請他們過來家裡做客,好不好?”
他們是誰,長淵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