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驚憾了所有人。
北海水君夫人原本春風得意的臉倏地僵住, 愣在那兒,仿佛成了根木頭。
龍君青堯高大身影微微一晃,不敢置信的轉頭, 望向浮於半空的龍鱗和站在龍鱗下梳著雙髻的雪袍少年,始終威嚴和煦的麵孔, 如巨石投入千層浪,第一次有了劇烈波動。雪姬也猛然意識到什麼, 轉過頭去,難以置信的望著身邊的昭昭。
夢璃等仙娥則直接捂住嘴, 驚愕睜大眼。
昭昭伸手,握住那枚鱗片, 也是一愣, 這不是自己尾巴尖上的那枚鱗片麼,怎麼會是傳說中的龍鱗。
他可是地地道道的蜀中小妖,不是龍。
北海水君夫人瘋狂撲過來, 要搶奪鱗片:“給我,把龍鱗給我!這是小殿下的鱗片,你算什麼東西,也敢搶小殿下的東西!給我!”
然而龍鱗有靈,直接從昭昭手中飛起, 高懸於少年頭頂, 並迸出一道雪亮如刀刃的弧光, 割斷了北海水君夫人的發髻。
北海水君夫人頸間肌膚也被擦出血,烏鬢散亂、目光瘋狂而呆滯的望著那枚鱗片,不管不顧的跳起來,還要去抓鱗片。
龍鱗繞過她,再度親昵的蹭了蹭昭昭的臉頰。
懷璧喝道:“來人, 將這潑婦拿下!”
“是!”
兩名青龍使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將北海水君夫人拉了下去,按在一邊。
“你們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小殿下養母!你們膽敢對小殿下養母無禮!我定要小殿下狠狠治你們的罪!”
北海水君夫人劇烈掙紮,謾罵,雙目猩紅盯著昭昭:“這小東西,出自血脈低賤、人品下作的巴蛇一族,早在幼時,便冒充麒麟少主,混淆仙族血脈,如今不知使了什麼邪術,讓龍鱗圍著他轉!他體內可是妖丹,小殿□□內才是龍丹!一隻妖,怎麼可能擁有龍鱗!”
“殿下,龍君,王妃,你們可不能被他蒙騙了啊!”
昭昭心想,這就是他的鱗片,當年也是被人拔了,賣掉的,和葉衡的情況一樣,這個可惡的水君夫人,竟敢搶他的鱗片。
軒轅鴻軒越眾而出,施施然開了口:“龍君,王妃,以在下看,水君夫人所言不無道理,這龍鱗雖然因為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誤認了這小妖為主,可又有誰真的能證明,這片龍鱗就是這小妖之物呢?龍族血脈何其珍貴,其後牽扯利益何其大,這小妖既有假冒仙族血脈的先例,保不準使了什麼其他邪術,又想來冒充小殿下。依在下看,應當立刻緝拿這小妖,嚴刑審問一番。”
不少世家家主紛紛點頭,覺得此言甚至有理。
畢竟方才那一幕,實在太荒誕了。仙族弟子皆是憑內府元丹屬性證明身份,葉衡體內既有龍族元丹,自然是當之無愧的龍族小殿下。那片逆鱗,又怎會認一個小妖為主,而不認真正的龍族小殿下呢?
這時,一道顫顫的女聲道:“我們夫婦可以證明,這鱗片,的確是昭昭之物。”
眾人循聲望,竟是一直站在人群後的麒麟王夫婦走了出來。麒麟王夫人麵孔雪白,手指緊握著絲帕,顯然也受到了巨大震撼。
但她還是由丈夫扶著,一步步走到青堯與雪姬麵前,輕施一禮,道:“誠如水君夫人所言,昭昭自幼是在麒麟宮長大的,沒有人比我們夫婦更清楚昭昭的身體特征,這枚鱗片,的確是昭昭尾巴尖上的一枚鱗片,早在昭昭破殼時就有了的。我們當時還奇怪,一隻青色的小麒麟,尾巴尖上為何會長著一枚白色鱗片,萬沒料到……龍君與王妃若不信,我可以取麒麟宮的圖冊,驗證此事,那是昭昭幼時,由麒麟宮畫師繪製的。”
“沒錯。”麒麟王思及往事,亦一臉愧疚的點頭:“下臣也可以作證。下臣願用麒麟宮聲譽擔保,內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個假字。”
隻是,夫婦二人亦不明白,昭昭內府的元丹,分明就是妖丹,當年百歲宴後,麒麟族長老用秘術測驗出來的,繼而才順藤摸瓜,查出了巴蛇族偷梁換柱,調換血脈的事。怎會無緣無故擁有一片龍鱗。
麒麟王夫人斟酌道:“雖然我們也不明白,昭昭尾巴尖上為何會長著一片龍鱗,但我們可以作證,這鱗片,的確是昭昭破殼時就帶著的,絕不能是他偷來的。”
懷璧朝二人輕施一禮:“多謝兩位仗義執言,願意站出來作證。然實則——”
他麵向眾人,神色倏地一肅:“即使今日沒有麒麟王夫婦作證,此事,亦無需爭議。因對於普通仙族來說,內府元丹才是驗證身份最重要的憑證,可於龍族來說,元丹隻是輔助修煉之物,真正能驗證血脈身份的,其實是龍之逆鱗!”
“什麼?!神龍血脈,竟是靠逆鱗,而不是靠元丹麼!”
眾人嘩然,俱露出意外之色。
同時也恍然大悟,難怪龍族早在百年前就已尋回了小殿下,卻遲遲不行認祖歸宗之禮,真正原因,其實是沒有找到那片能證明龍族血脈的龍之逆鱗!
逆鱗,是比元丹更重要的存在!而並非輔助之物!
懷璧冷笑:“可惜啊,某些人不明內情,心生歹念,妄圖用尋常仙族規則來揣測龍族,聰明反被聰明誤,自以為竊取了龍丹,便可以假亂真,混淆龍族血脈。”
“殊不知,天理昭昭,疏而不漏,任他機關算儘,謀算再深,手段再高明,終是敗在了這小小一枚逆鱗之上。”
“孤說的對麼,北海水君?”
北海水君葉子秋神色微微一僵,強笑道:“殿下這是何意?就算龍鱗之事確有內情,與下臣又有什麼乾係?百年前,是龍族定海針識出了龍丹所在,殿下才親至一十四州,將衡兒帶回龍宮相認的。下臣可自始至終沒摻和過此事,亦從未逼殿下認衡兒這個弟弟。甚至說,下臣從不知,衡兒竟是龍族血脈。下臣若早知真相,為何不早早將衡兒送回龍宮,向龍君邀功,那樣做於北海水君府豈不是更有利?”
“你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因為你也知道,龍族對待血脈向來嚴苛,想要計劃成功,你必須保證龍丹完全融入另一具身體,不被窺出一絲一毫的端倪。自幼弟失蹤,父王一直在用定海針搜尋幼弟蹤跡,定海針一直到百年前才探出龍丹所在,是因為龍丹百年前才剛剛與新主人完全融合,勉強接納那具身體。葉衡之所以比其他弟子晚入學半月,名為養病,其實是在與龍丹進行最後階段的磨合。”
“你以為,孤循著定海針尋到葉衡,便會對葉衡身份深信不疑,殊不知,早在葉衡化形那一刻,孤已知道,他並不是龍族要找的小殿下,不是孤的幼弟,因他全身‘龍鱗’完好無缺,卻獨獨沒有一片是逆鱗。孤也是那時才恍然意識到,定海針之所以遲遲識彆不到幼弟所在,是因幼弟的龍丹,早就被歹人挖掉了。一條被挖了龍丹的小龍,如何還活得下去。孤心痛如割,為了探明真相,不得不將計就計,暫時將葉衡認回,好引出你這個幕後真相!”
“你見龍族遲遲不肯為葉衡舉行認祖歸宗之禮,起初隻是有些著急,時日久了,開始漸漸生出疑竇,懷疑自己是不是某個環節出了紕漏,讓龍族看出端倪,所以你派人跟蹤孤,一路跟蹤到蜀中,發現孤在重金懸賞一枚逆鱗之後,陡然明白過來,自己錯算了一個關鍵環節。為了消滅證據,及時補救,你搶先一步,從那名蛟商手中買走了鱗片。你一直想找機會將鱗片替換到葉衡身上,可惜葉衡被父王以養病修行名義關在龍宮,無法與你相見,令你心急如焚。你於是派北海水君夫人,去母妃殿中打探消息。後來你看實在不成,便想今日認祖儀式時,伺機而動。你萬萬沒料到,這龍鱗有靈,即使離開主人已經數百年,依舊在沒有龍丹的情況下,識彆出了主人的氣息。”
“當然,你的紕漏不至於此。葉衡第一次化形,孤便覺出不對,一是因為逆鱗之故,二則是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一顆龍族小殿下的元丹,到底有多珍貴。孤的幼弟,出生時即是雙階仙元,葉衡就算化作人形身體羸弱,限製了內府仙元等級,可化為龍形後,仙元內的神龍之力便應被釋放出來。可葉衡的龍身,隻是滿階水平,遠未達到雙階。”
所謂雙階,既兩個滿階仙元疊加,傳說擁有此仙元的,隻有遠古時期的神龍先祖。當今仙界,如天族太子墨羽一般,含滿階仙元而生,已是鳳毛麟角,誰能想到,這龍族小殿下,出生時竟是含著雙階仙元。
雪姬沉痛閉上眼。
懷璧目若寒電,冷冷逼視北海水君:“葉子秋,孤說的這些,你可認?”
北海水君夫人已經徹底呆住,委頓在地。
葉子秋神色數變,目中精光急閃。
雪姬咬牙,深吸一口氣,蹲下去,目光溫柔的注視著身側的雪袍少年,笑道:“好孩子,你可知,龍之逆鱗,應當如何用?”
昭昭坦誠道:“王妃娘娘,我的鱗片,不是龍鱗。”
百歲宴上那一幕,曾經是他幼時揮之不去的噩夢,他再也不想當眾驗什麼血脈,再也不想被人指著鼻子罵竊賊了。
雪姬眼眶倏地一紅,撫著少年臉頰,語氣更加溫柔的道:“是與不是,試試不就知道了,你就當,讓王妃娘娘開心一下,行不行。”
昭昭道:“我不想試。”
坦坦蕩蕩做隻小妖也挺好的,他現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回觀音村找師父,早不在乎什麼仙族血脈妖族血脈了。
雪姬似窺到了少年的顧慮和心底深處的傷痕。
當下淚如泉湧,道:“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王妃娘娘真的是你娘親呢?你難道忍心,丟下娘親不要麼?”
昭昭一愣。
怔怔打量眼前如冰似雪般漂亮的女子,搖頭道:“不會的,我真的是隻小妖,我的娘親,早就不在了。他們親口告訴我的,不會弄錯的。”
“可萬一他們真的弄錯了呢?”
“不會的。”
少年很篤定的道。
他不是沒有羨慕過彆人有娘親,幼時無數次,他都偷偷躲在麒麟宮的主殿外,看麒麟王妃給兄長做好吃的好喝的,給兄長裁衣裳納鞋底,溫柔的望著兄長笑,偶爾,王妃還會摟著兄長一道睡覺,以前,都是他睡在那張小床上的。
有一陣子,他每天晚上都躲在主殿外偷看,直到被碰巧過來的麒麟王發現。麒麟王先是一怔,繼而笑著向他招手,請他一道進去,他卻像被人窺見了心中極羞恥的小秘密一般,狼狽的跑開了。
他才不是覬覦彆人的娘親呢。
他獨自躺在自己的房間裡,不止一次的想,如果他也能找到自己的娘親該多好。他的娘親,是不是也會如麒麟王妃一樣,溫柔,漂亮,給他做新衣裳,新鞋子,買新玩具,還有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
他也好想有自己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