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夫君啊,你個死鬼,你怎麼忍心拋下我一個人, 自己逍遙快活去啊……”
人群漸漸散去,北海水君夫人撲在玉階前, 哀痛欲絕,痛哭不止。
“你明明答應過, 回來後,要給我買一屋子的珍寶首飾, 再給我修建一座豪華的府邸,讓我和其他世家夫人一樣, 前呼後擁, 衣裳鮮亮,過上真正的好日子,你怎麼能食言呢!我不要珍寶, 不要首飾,也不要你上進了,你若喜歡真那狐狸精,隻管把她娶回來就是,我再也不管你不罵你了, 你回來好不好。”
無人回答她。
那張被魔紋覆蓋, 幾乎已經辨不出原本麵貌的臉一片慘白, 雙目黑洞洞的兩個窟窿,不知定定盯向何處,隻餘下一張空蕩蕩沒有血肉沒有感情的皮。
“殿下,殿下。”
北海水君夫人祈求的望著懷璧:“你神通廣大,無所不能, 你救救家夫好不好?他是水君,不過是被魔物占了身體而已,如今魔物已經走了,他一定能回來的,對不對?”
懷璧雖也同情她的遭遇,歎道:“正常情況下,仙族弟子被魔物侵蝕,隻要獲救及時,第一時間拔除體內魔氣,是有機會清醒的。然而,北海水君的身體被付秋侵占了近千年,時間實在太久,無論內府元丹,還是一身血肉,皆已被魔氣蠶食殆儘。換言之,他與付秋,早已融為不可分割的一體。所以付秋逃離後,他的身體,連基本的形態都維持不了,直接成了一張皮囊。”
“這、怎麼會如此,難道,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麼。”
北海水君夫人絕望的癱倒在地。
“抱歉,孤的確沒有辦法,讓你的丈夫死而複生。不過,付秋作惡多端,乃仙族公敵,與我東海龍族,更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孤一定會手刃他,為孤的幼弟和那些死去的冤魂報仇。你與他生活這麼多年,縱然沒有‘夫妻感情’,應當算是最了解這魔頭的人了。與其傷心,不若振作起來,想想如何讓這魔頭儘快伏法。”
北海水君夫人一愣。
“殿下這是何意?我區區一個婦人,哪裡是那魔物的對手。縱然有心將他千刀萬剮,也是無能為力啊。”
懷璧道:“孤如今也沒有太多頭緒。隻是,孤有預感,他蟄伏北海水君府這麼多年,隱忍不發,絕不可能隻是為了找個藏身之地這麼簡單。夫人回去後,可仔細想想,這魔頭平日說話行事,可還有什麼其他特彆或異常處。”
北海水君夫人一臉茫然,顯然除了對方性情變化外,並憶不起其他東西。轉頭,看到隻剩下一張人皮的丈夫,還是控製不住的嗚咽,悲痛欲絕。
懷璧道:“此事不急,夫人可慢慢想,但有線索,第一時間告訴孤即可。”
“好,妾身曉得了。”
事情已經定局,死去的丈夫也不可能回來了,北海水君夫人掏出帕子,強忍著悲痛,抹掉臉上的淚。
她道:“妾身有一不情之請,能不能讓妾身將家夫‘遺體’帶回水君府安葬,家夫素來膽小,如今冤魂在外,妾身怕他被其他死鬼欺負,吃不好,也睡不好——”
懷璧斷然道:“不可。”
北海水君夫人兩眼一翻,又想嚎啕大哭。
懷璧道:“這皮囊布滿魔紋,已非你丈夫遺體,而是邪物,孤需上交給天族及雪霄宮,好好研究,興許還能獲得關於這魔物的線索,免得你處理不慎,害人害己。”
“那他呢?妾身總能將他帶回去吧?”
懷璧循她所指一望,有些意外:“你想將葉衡帶回去?”
“不帶回去,還能如何,他與妾身那死鬼丈夫一樣,都是被那魔物荼害的。好歹他也叫了妾身那麼多年的娘,就算、就算做不了龍族的小殿下,妾身怎麼忍心讓他回蜀中做妖呢。”
葉衡如今處境,正和當初阿願一樣。
蜀中並非什麼好去處,一則,巴蛇一族作惡多端,冷血無情,當年既不會善待阿願,想必也不會善待葉衡。二則,巴蛇族犯下種種滔天罪孽,龍族勢必要追究到底。
若北海水君府願意接納葉衡,自然再好不過。
隻是——
懷璧正色問:“你此話可是真心?”
北海水君夫人嗚咽點頭:“妾身是貪慕虛榮了些不假,可妾身也並非那冷漠無情的惡人。如今我那死鬼丈夫都不在了,萬事皆空,妾身還有什麼可貪慕的呢。殿下放心,我既然主動張了口,就一定會視若親子,好好待他的。”
雪姬一直靜靜旁聽著,聞言,牽著昭昭走了過來,道:“璧兒,水君夫人深明大義,你就讓她將葉衡帶回去吧。稚子無辜,換丹之事,非他能控製,此次他主動配合你布局,逼付秋現形,也算立了一功。”
懷璧點頭。
道:“葉衡內府中龍丹已物歸原主,回到阿願體內,眼下,還須阿願將妖丹吐出,放回葉衡內府,阿願——”
懷璧剛喚了聲,昭昭已聰明得領悟了他的意思,倏地化為小龍形態,騰至半空,龍腹用力一鼓,吐了一顆青色的珠子出來。
正是屬於葉衡的那顆妖丹。
懷璧伸手接過,笑著摸了摸小龍腦袋:“阿願真聰明。”
小龍龍尾一擺,開心得繞殿飛了起來,似在炫耀。
雪姬望著那顆妖丹,道:“龍丹強盛,已經自動吸納了妖丹內所有仙力,如今,這妖丹隻是一顆沒有任何仙力的低階妖丹,葉衡隻能從頭開始,靠著水君府仙氣滋養,重新結仙元了。”
懷璧將妖丹置入葉衡內府,大約是終於找到本源所在,妖丹很順利的就與葉衡內府融和。
不多時,葉衡便轉醒過來。
葉衡方才人雖昏迷著,卻沒有完全失去意識。
無論懷璧與付秋之前對話,還是北海水君夫人的一番話,都聽得一清二楚。
乍然經曆如此打擊,一直尊之敬之、視若神明的養父忽然成了狠辣無情、人人得而誅之的大魔頭,葉衡內心自然也糾結痛苦。甚至,比身世之謎,更令他感到悲傷茫然。
北海水君夫人看他這模樣,也心疼不已,怕他想不開,走過去握著他手道:“好孩子,從此以後,咱們母子便相依為命了。你放心,日後有我一口吃的,便有你一口,隻要你不嫌我粗鄙,這水君府,便永遠是你的家。”
葉衡性格沉靜溫和,鮮少有大的情緒起伏。此刻,卻禁不住紅了眼眶,低啞著聲道:“謝謝娘。”
“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呢。”
北海水君夫人也用力抹了下淚。“平白讓人看笑話。”
“我也不是白養你的,你須得好好修煉,有出息一點,讓我臉上跟著沾沾光,日後好好給我養老送終。”
葉衡滿臉淚痕的點頭。
繼而由侍衛扶著起身,仰頭望著半空中湊過來看熱鬨的小龍,對著那雙純青龍目,歉疚道:“對不起,昭昭,我一直不知,因為我的緣故,害你吃了那麼多苦頭。我……對不起。”
小龍困惑的望他一眼,繼而響亮的嗷嗚一聲,繼續繞著定海針玩耍去了。
葉衡一怔。
不知道昭昭這是什麼意思。
懷璧道:“你內府尚虛弱,先少說些話。你的心意,我們都已明白,日後,你須勤奮修煉,爭取早日結出仙元。”
葉衡點頭。
“我一定謹記殿下教誨。”
又望向已盤旋在龍柱上的漂亮小龍,咬了下唇,鼓足勇氣道:“我也爭取,能早日贖清罪過,和小殿下繼續做朋友。”
這回昭昭聽明白了。
小龍重新化為人形,眼睛一瞄,從旁邊摘了朵漂亮的靈花,遞給葉衡。
“收下這個,我們就是朋友了。”
葉衡眼中倏地湧下兩行淚,雙手顫抖著接過,嘴角用力揚起,道:“好。”
懷璧問:“你可還有其他要辦的事?”
葉衡遲疑片刻,道:“殿下能不能借我一份紙筆,我想和一十四州的碧華君寫封信,前陣子,師尊一直在詢問我情況,我怕她擔心,想給她報個平安。”
懷璧點頭:“自然可以。”
隻是,懷璧也聽過關於碧華君的一些傳聞,這位上神,可最是唯血脈論,看不起妖族的,如今葉衡已恢複妖身,一腔熱血的報平安,恐怕未必會收到期望的回應。
可作為外人,懷璧不好插手他們師徒間的事,便命人去取紙筆。
這間隙,昭昭又化作小龍形態,繞著定海針玩耍去了,定海針十分寵溺這個遲遲歸來的真龍之子,用仙氣溫柔的撫摸小龍的鱗甲,讓小龍儘情吸收力量。
“王爺,王妃。”
另一頭,麒麟王夫婦也麵有愧色的行至雪姬與青堯麵前。
麒麟王夫人紅著眼道:“當年之事,是我們對不住昭昭,都是妾身一時糊塗,險些釀成大錯,王妃和龍君若要降罪,就降罪於妾身一人吧。”
語罷,她竟直接跪了下去。
雪姬定定望她片刻,將人扶起,道:“你們夫婦養育阿願那麼多年,方才又站出來,仗義執言,為阿願作證,本宮感激不儘。那件事,也非你們有意為之。本宮與龍君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二位實在不必如此。”
“隻是,咱們同是做母親的人,傷在兒身,痛在母心,阿願背上被魔龍所傷的傷口,本宮方才已檢查過,那是一道致命傷。若本宮說,毫不介意此事,你恐怕也不信。本宮素來恩怨分明,二位對阿願的百年養育之恩,龍族定會傾力報答,但本宮也有一個要求。”
麒麟王夫人心中一顫,忙點頭:“王妃請說。”
雪姬道:“本宮要當初那個見死不救,故意將阿願封死在洞中的罪魁禍首。”
麒麟王夫人一怔。
“青禾長老麼,可他是……”
“本宮不管他是何人,不管他修為幾何,地位如何,本宮隻是要為我的阿願,討回一個公道。若你們實在為難,也無妨,我東海龍族,自有辦法讓其俯首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