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無妄海9(1 / 2)

少年一笑, 握著心愛的小劍,蹦蹦跳跳回房了。

一如當年,無數次在雪霄宮通往後山的山道上一般。

長淵斂下心神, 召來赤霄,前往內海域。

月冷如霜, 蒼穹之下,一望無垠的內海域儘是死沉沉的黑, 半絲風浪也無,月光投射在海麵上, 亦如投進無底深洞一般,激不起一點亮色。千百年來, 此地一直被稱作死域與不祥之地, 便是橫行海底、令無數仙族弟子聞風喪膽的妖獸群,亦自覺避開此地,絕不靠近。

長淵背著月光, 獨立海邊,自袖中取出一枚幽藍令牌,投入死寂海麵之上。

刻著“蜃”字的令牌飄浮在半空,散出無數幽藍仙芒,漣漪般散向四麵八方。

原本死黑一片的海水表麵猶如銀盤裂開, 黑色海浪自一道道裂隙中翻出, 初是一道, 繼而是十道,百道,千道,無數道。

海域正中,赫然出現一道巨大裂縫。

被封印凍結了千年的海域, 一朝複活。

海水深處,一隻提醒巨大的海龜緩緩浮出海麵,逆著風浪,遊至岸邊的青年帝君麵前,垂首作臣服狀道:“無妄海鎮海神獸,玄奇恭迎帝君仙駕。”

長淵微微一笑:“神官不必多禮。”

玄奇感慨:“上回見帝君,已是千年以前,沒想到這一世還有重逢之日。”

“隻要有緣,自會再會。”

長淵走到神龜背上,展袍坐下,道:“勞煩神官送本君去無妄海之心。”

玄奇道是,調轉方向,載著故人往無妄海深處而去。

月光溫柔落下,在廣闊海麵上撒下無數碎銀,長長一道,和翻滾的海水一道,為行人照亮前路。

長淵取出臨行前帶的一壺鳳白酒,屈膝而坐,飲了起來。

玄奇龜目注視著那張銀麵,歎息聲,道:“帝君當年以那等暴烈方式鎮壓那魔頭魂魄屍骨,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此次去而重返,莫非是封印出了問題?”

長淵道:“還未確定,故需一看。”

玄奇又一聲歎息,不再說話。

他生於鴻蒙,幾乎與天地同壽,見證了一代又一代戰神的誕生與隕落,對這神界的滄桑變化也早已看遍。

隻望這一回,三界不要再起大的戰事了。

千年前那場大戰,魔族從無妄海入侵,此間水族妖族,皆被屠戮殆儘,鮮血一夜間便染紅了整個無妄海。

人間地獄,不過如此。

無妄海之心是一座巨大的地宮,便是當年死於魔族手下的水族人的埋骨之地。

世人隻知仙魔大戰之後,戰神長淵鎮魔君問天魂魄屍骨於極西無妄海。卻不知,這海底深處,鎮壓著那魔頭屍骨的,除了一代戰神的封印,還有無數水族人的冤魂與怨靈。

以怨製怨,比世上任何人為的封印都要牢固。

玄奇將長淵送至地宮門口,停了下來。

長淵一壺烈酒也敲好飲完,丟了酒壇,自龜背下來,道了聲“有勞。”

玄奇沒有如之前一般立刻離開,而是自腹中吐出一顆烏漆漆的丹丸,道:“此物乃老朽在海底沉睡的這些年,隨手練就,沒多大用處,但幫帝君避一避此間魔氣,還是可以的。”

長淵打量片刻,搖頭:“此物納了你半數神息,本君如何能收。”

玄奇道:“吾這把老骨頭,龜縮在海底這麼多年,既不能護佑這海中生靈平安,亦不能如帝君一般除魔衛道,苟活至今,倒也活夠了,若能助帝君一臂之力,蕩平邪魔,也算不負天道賜予吾的這一身神力。”

長淵便沒有再推辭,自神龜口中接過元丹,道謝。

地宮的封印便是長淵親手設下,感受到主人歸來,封印中的元神之劍紛紛蘇醒,震鳴起來。

塵封了千年的地宮之門轟然而開。

長淵執起赤霄,舉步踏入的一瞬,玄色蓮袖被四麵八方湧來的劍意蕩得飛揚,麵上銀麵一寸寸碎裂,一人一劍,漸化作一道深長影子,走進了幽暗的地宮深處。

地宮為埋骨之地,中間一條通道,兩邊整體擺放著規格一致的水晶棺。幾乎每座棺上都懸浮著許多碧色幽火,聚在一起,熱熱鬨鬨,似在聊天嘮嗑。

都是不肯往生投胎,執意盤桓在這碧海深處的水族魂魄。

乍見地宮門開,有人闖入,鬼火們立刻四散隱了起來,躲在暗處窺探。很快,他們認出,這正是千年前手刃魔物,將魔頭鎮壓在海底的仙族戰神。

一千年過去,這位戰神還是如此年輕英俊。

長淵徑自走到地宮儘頭,橫在最中央的,一座祭台前,祭台上布滿血色咒文,周圍十根石柱,每根柱上都有一根玄色鐵鏈伸出,共同縛住躺在祭台正中的無頭男屍。

那些血色咒文,便是從無頭屍上蔓延出來。

表麵看來,封印完好無缺,一切如故,然而一直平靜如一泓赤水的赤霄劍身,卻突然劇烈震動起來,劍刃騰起一大片靈火。

長淵眸若厲電,劈劍斬去,赤霄長嘯一聲,落下無數紅蓮火,劍身直直一道光,沒入了血陣之中,直插在屍體心口。

徐徐蔓延的血色符文,倏地變成一絲絲實質的血,迅速沿祭台邊緣淌落。

“嗬。”

幽深的空間裡,突兀的響起一道低笑。

潛藏的暗處的一簇簇鬼火,聞到這笑聲,登時寒毛直豎,吱吱亂叫起來。

無數黑色魔氣,絲絲縷縷,從地宮各處各角縫隙中蔓延出來,彙聚到祭台一處,聚成一道披頭散發,體型巍峨,同樣身著墨色袍子的人影。

那人浮在祭台上空,周身血色符文翻滾流動,頸上顯露出的人頭,赫然正是消失已久的魔族左護法付秋的頭。

“戰神長淵,許久不見啊。”

那人伸手,扶正了一下尺寸不大合適的頭顱,眉眼竟能稱得上俊逸。

“這些年,與本君魂魄共存,滋味如何?”

那人麵上含笑,饒有興致的凝望著長淵額心的赤色印記。

“你自詡大公無私,甘為天下蒼生犧牲這一身修為血肉,可蒼生,又記得你幾分功勞呢。你可有告訴世人,當年,你是用何方式將本座封印的?那天君老兒,可知曉真相?你心心念念的蒼生,可知曉真相?你受烈火焚身之痛,一日一日,承受著魔力吞噬時,你效忠的天族,你庇護的蒼生,可曾替你受過半分?還有那些貪婪自私的仙族,一個個縮頭烏龜似的躲在你身後,隻知爭權奪利,魚肉百姓,肥富自己,什麼五族十二世家,簡直是一群狗屁。為了這麼一群人,值得麼?”

“哦。還有你心心念念的小徒兒,如今也毫不猶豫的舍棄人,要與旁人定親了。長淵啊長淵,你這一生,也不過空擔著一個戰神名號,受那些虛無縹緲的供奉與敬仰,被一顆所謂的劍心所敷,連片刻屬於自己的歡娛都沒有享受過,活得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本座,好歹隨心所欲轟轟烈烈的活過一次。”

“這些年,本座住在你的元神內,看你日日自苦,自矜,將自己包裝成一副清心寡欲的高冷仙君之態,委實是替你累啊。世上豈會沒有欲望之人,所謂禁欲,不過自欺欺人而已,本君給你留下那道劫咒,便是要讓你知道,一味自欺欺人壓製欲望,隻會遭到欲望的瘋狂反噬。如何,戰神尊上,可還喜歡本座的禮物?”

“聒噪。”長淵再度揮劍,赤霄拔地而起,攜著雷霆烈火,貫穿半空的人,將那借著魔氣死灰複燃的軀體重新釘入祭台。

問天嗆咳一聲,嘴角仍維持著舒心笑意。

“怒又如何?”

“你也知道,堪不破那道劫咒,你是永遠無法殺死本座的。”

“本座之魂靈,會如你心底深處瘋狂滋長的欲望一樣,慢慢將你吞噬。何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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